那辆蓝色的卡玛洛跑车像一头负伤后仓皇逃窜的野兽,咆哮着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周围重归寂静,只剩下夏夜微凉的风,吹动着路边树木的枝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靡思站在自家门前的草坪上,没有立刻进去。她低着头,视线落在怀中那件沉甸甸的牛仔外套上。那不是一件新的、挺括的衣服,丹宁布料因为长久的穿着而变得柔软,边缘处甚至有些磨损的痕迹。它像一块承载了主人所有傲慢、狂躁与体温的烙印,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她怀里。
她抬起手,将外套凑到鼻尖,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烟草的辛辣混合着一种独属于他的、带着侵略性的干净气息,瞬间包裹了她的感官。那味道并不算好闻,却像一个无声的宣告,霸道地、不容置喙地,将那个金发男人的存在感,再一次强行烙印进她的记忆里。
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掠过一丝无人读懂的、玩味的光。
然后,她将那件对于她来说过于宽大的外套,慢条斯理地披在了自己身上。外套的下摆几乎垂到她的大腿,袖子长长地盖住了她的手。她被完全笼罩在了他的气息和尺寸之下,像一只被标记了所有权的小动物。可她的神情里,却没有丝毫被冒犯或被压制的意味。
她只是拉了拉衣襟,感受着那残留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然后转身,从容地打开家门,走了进去。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屋外的一切。
夜,还很长。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窗外的夜色愈发深沉。靡思躺在自己的床上,呼吸平稳而悠长。那件属于比利的牛仔外套被随意地搭在床尾的椅子上,在月光下投射出一团模糊的影子。
一切都显得那么安详。
然而,变化正在悄无声息地发生。
最先是声音。那原本只应存在于情人湖畔的、微弱的湖水拍岸声,开始在寂静的卧室内回响。紧接着,空气中弥漫开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水汽与腐殖质的潮湿气味。
墙角的阴影开始蠕动,像活物般伸出黏腻的触须,缓缓地、沿着墙壁向上攀爬。墙纸上原本温馨可爱的花朵图案,在阴影的侵蚀下,逐渐枯萎、腐烂,变成一张张扭曲而痛苦的人脸。天花板上,暗红色的、如同血管般的藤蔓破壁而出,盘根错节,缓慢地搏动着,将整个房间变成一个巨大的、正在呼吸的活体巢穴。
靡思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但她没有醒来。她的意识,正在被一股更为强大、更为古老的力量,拖入一个更深、更黑暗的所在。
周围的景象在飞速变幻、剥离。卧室的墙壁化为齑粉,露出后面破败腐朽的木板。熟悉的地板崩裂下陷,变成布满灰尘与蛛网的古旧阶梯。空气中,那股潮湿的腐败气息愈发浓郁,并与一股陈旧的、来自钟表机械的铜锈味混合在一起。
当一切尘埃落定,她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哥特式宅邸的大厅里。高耸的穹顶,彩绘的玻璃窗,以及那座横亘在所有噩梦尽头的、巨大的祖父钟。
这里是维克那的心灵巢穴。
钟摆“滴答、滴答”地响着,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精准地敲击在人的心脏上。
一个身影,从楼梯上方的阴影中缓缓走出。
他不再是那个丑陋可怖的怪物形态。他变回了亨利·克里尔的模样——年轻,英俊,穿着一身熨帖的白色制服,金色的短发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温和的、甚至可以说是愉悦的微笑,仿佛在迎接一位久候的贵客。
“欢迎回来。”
亨利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共鸣,仿佛直接在她的脑海中响起。他一步步走下楼梯,动作优雅而从容,最终停在了离她几步远的地方。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是一种充满了探究与欣赏的眼神,不带丝毫欲望,却比任何赤裸的注视都更具侵略性。他似乎在审视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审视着她身上每一寸由自信与从容构筑起来的、坚不可摧的铠甲。
“我看到了。” 他微笑着,缓缓开口,语气像是在分享一个有趣的发现。“今天下午,在湖边。你和那个金发的男孩……那场小小的、精彩的博弈。”
他绕着她,不紧不慢地踱步,像一头在观察自己猎物的优雅掠食者。
“他以为自己是国王,不是吗?霍金斯这个小小池塘里,自封的国王。” 亨利发出一声轻笑,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轻蔑。“他试图用愤怒、用蛮力、用那辆可笑的铁皮车来恐吓你,让你屈服。他以为他掌握着主导权。”
他的脚步停在了她的身后,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她的后颈。
“可你只是捏了捏他的脸颊。”
亨利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丝近乎赞叹的惊奇。
“你就那样……轻而易举地,瓦解了他所有虚张声势的防御。把他变成了一个恼羞成怒、却又无可奈何的小男孩。最后,他还把自己的外套给了你。像一只摇着尾巴、献上战利品的大狗,渴望得到主人的垂青。”
他走到她的面前,微微倾下身,蓝色的眼睛与她平视。那双眼睛里,不再是冰冷的杀意,而是燃烧着一种炽热的、找到了同类的兴奋。
“真是有趣,不是吗?”
他凝视着她,仿佛要看穿她的灵魂深处。
他凝视着她,仿佛要看穿她的灵魂深处。
“告诉我,玩弄那些脆弱的、自以为是的凡人……是不是你最喜欢的游戏?”
他没有等她回答。或许,他根本不需要她的回答。他抬起手,修长的指尖,带着一丝冰凉的触感,轻轻地、想要触碰她的脸颊——模仿着她下午对付比利时,那个充满了掌控与戏谑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