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温和的拒绝,比任何呵斥都更令人难堪。
试图纠缠者,自有绯云阁内会些拳脚的女护卫悄然上前一步,瞬间逼迫得对方讪讪退下。
门内景象,依旧是古意盎然的构架。
靠墙的一排排紫檀木多宝格柜,依旧是视线的焦点。
月白色暗纹锦缎衬底之上,那些颠覆性的玲珑小衣,如同稀世珍宝,绽放着惊心动魄的美。
没有惊呼,没有争抢。
侍郎夫人手持一柄小巧的缂丝团扇,在一件“寒烟”前驻足。
她微微侧首,对身旁的嬷嬷低语:“此等薄绡,织染工艺已近失传。
苏夫人能得之,并施以如此妙用,心思之巧,实属罕见。”
语气是纯粹的鉴赏,是对工艺的赞叹。
另一边,两位显然是闺中密友的世家小姐,正站在一套“镜花”前。
那浅粉色和衣缘处精妙的蕾丝花边,让其中一位小姐白皙的脸颊悄然飞起两朵红云。
她拉着同伴的衣袖,声音细若蚊呐,带着少女特有的羞涩与好奇:“玉姐姐,你看这花边,像不像桃花嫩芽卷儿?真真是别致。”
旁边同伴以扇掩口,眼波流转间亦是羞涩与惊艳交织,低低应和。
她们谈论的,是设计,是美感,是那份独属于少女心事的悸动,而非赤裸的占有。
通往二楼的雕花木梯前,氛围更加迷人。
楼梯拐角处那瓶盛放的绯云玫瑰,恰到好处的点缀。
二楼的光线更为柔和朦胧,月白色的轻纱幔帐将空间巧妙隔开。
空气中除了玫瑰主调,还融入了更暖甜的鹅梨帐中香。
陈列于此的衣物,其设计之大胆、意境之魅惑,远非一楼可比。
在中心最显眼的位置,那件耗费无数鲛绡纱、染就霞光渐变、形如盛放牡丹的“轻羽”前,正站着两位气质华贵、身份相当的夫人。
一位身着宝蓝织金锦,一位穿着绛紫色提花缎,皆是通身的雍容气度。
两人几乎同时,被那件小衣吸引,纤纤玉指不约而同地虚点向它。
气氛有瞬间的凝滞。
身着宝蓝锦的李夫人先是一怔,随即展颜,那笑容带着真诚的欣赏与谦让。
她侧身一步,对着绛紫色衣裳的许夫人微微颔首:“许妹妹好眼光。
此衣云蒸霞蔚,光华流转,合该衬你这一身‘玉楼春雪’的肌肤,方不负这造化神工。”
她将许夫人白皙的肤色比作春日初雪,将小衣之美归于天工,谦让得不着痕迹,更显风仪。
许夫人闻言,脸上亦浮起温婉笑意,眼底却闪过对那小衣的喜爱。
她亦侧身回礼,姿态优雅:“李姐姐谬赞。
妹妹倒觉得,此衣炽烈如火,需得姐姐这般雍容气度,方能压住其华。
令其如云霞伴月,相得益彰。
妹妹若强求,反倒是焚琴煮鹤,唐突了此等佳物。”
她将李夫人的气度比作明月,自谦若凡鸟,同样将小衣捧得极高,退让得极有分寸。
两人相视一笑,目光又转向旁边的红衣。
以及后背那两条纤细金链连接的、裸露大片雪背的设计。
如同一团灼热的火焰,灼烧着她们恪守礼教的神经。
她们的目光被牢牢吸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滚边,脸颊飞红,呼吸都轻了几分。
想要,又觉得太过惊世骇俗。
“此物,过于新奇了些。”一位穿着鹅黄色缂丝长褙子的夫人终于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
语气带着世家主母惯有的矜持,却也难掩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惊艳与挣扎。
“是啊,虽则精妙,然……”旁边的夫人接口。
话未说完,只余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但目光依旧流连在那金链的微光上。
就在这份犹豫与渴望交织之际,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从轻纱后转出。
是萧婳。
她今日并未浓妆艳抹,只着一身淡蓝色软烟罗长裙。
裙摆曳地,行动间如流云拂水。
发髻松松挽就,斜插一支点翠衔珠步摇,流苏轻垂,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晃动。
脸上薄施脂粉,整个人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美。
萧婳并未直接走向那几位夫人,而是莲步轻移,停在了那件“金缕·梦萦”旁。
伸出纤纤玉指,指尖并未触碰衣物,只是极其优雅地悬空,顺着那后背金链的流线轻轻滑过。
“此衣之美,不在其形,而在其‘引’。”
萧婳的声音响起,不高,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她眼波流转,目光轻轻扫过几位夫人微红的脸颊,唇角噙着一抹了然又温煦的笑意。
“夫人可知,男子目光所及,最动人处,并非一览无余,而是这欲语还休的方寸之地?”
她指尖虚点那金链下若隐若现的雪背轮廓,循循善诱:“一线风光,因遮掩而愈显珍贵。
一段玉脊,因链锁而更添遐思。
这金链泠泠,非是束缚,恰似指引。
引他目光流连,引他心弦拨动。”
萧婳的话语没有丝毫露骨,却精准地戳中了那属于夫妻间情致的关键。
那位夫人捏着团扇的手指微微收紧。
萧婳的目光又转向旁边那件“夜合·欢”的短褙子。
斜系的珍珠盘扣和其下若隐若现的黑色薄纱衬裙。
“夫妻之间,贵在情致,而非仅是传宗接代的责任。”
萧婳的声音更轻缓了些,如同耳语,却字字清晰,“珍珠温润,是端庄。
薄纱轻拢,是风情。
斜系盘扣,是慵懒随性下不经意的邀约。
此衣着身,行止间,端庄自持之下,自有暗香浮动,如夜合花开,无声却醉人。
夫君眼中所见,是夫人大家风范下的别样韵致,是只为他一人绽放的闺阁之趣。”
“闺阁之趣”四字,被萧婳用如此优雅又坦荡的语气说出,瞬间消解了衣物本身可能带来的羞耻感。
将其升华成了一种夫妻间提升情致、增添情趣的高雅艺术。
最后,萧婳的目光落在那“云上·羽衣”。
眼中流露出纯粹的赞叹:“至于此衣,非为取悦,乃是悦己。”
“悦己?”
诸位夫人不明所以,这房中之趣,一般不都是为了讨丈夫欢心?
怎么从萧婳口中变成了悦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