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笑笑脱离生命危险的消息,像一阵暖风,暂时驱散了笼罩在“开推公寓”上空的阴霾。郭包佑等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大半,虽然对周可可那声石破天惊的“妈妈”和两人之间明显异于寻常的氛围充满了巨大的疑问,但他们默契地选择了暂时不问。眼下,最重要的是让楼笑笑康复。
楼笑笑被转入了普通病房,开始了漫长而痛苦的康复期。子弹虽然避开了心脏,但对肺部和周围组织的损伤是巨大的。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疼痛,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可能牵动伤口。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清醒时也因虚弱和疼痛而眉头紧锁。
周可可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病房。郭包佑强行给他放了个“病假”,学校那边也暂时请了长假。他不再回公寓,就在病房里加了一张简易陪护床。他变得异常沉默,除了必要的交流,几乎不开口说话。但他的行动,却细致得令人心酸。
他会定时用棉签蘸着温水,小心翼翼地湿润楼笑笑干裂的嘴唇;他会严格按照护士的嘱咐,记录她每一次的体温、血压和用药时间;他会笨拙却耐心地帮她调整枕头的位置,试图让她躺得更舒服一点;当楼笑笑因为疼痛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呻吟时,他会立刻惊醒,紧张地凑到床边,直到她呼吸重新平稳才敢坐下。
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冰冷或空洞,而是一种混杂着巨大愧疚、不知所措的笨拙关怀和一种近乎贪婪的守护。他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件失而复得、却布满裂痕的稀世珍宝,既想紧紧拥抱,又怕自己的触碰会带来二次伤害。
楼笑笑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百感交集。身体的疼痛是真实的,但看到儿子守在身边,那种失而复得的欣慰和酸楚,更深刻地烙印在她的灵魂上。她有很多话想问,想解释,想安慰,但虚弱的身体让她无法多说。更多的时候,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忙碌的身影,用眼神传递着无声的安抚和“没关系”的信号。
母子之间,形成了一种奇特的、以沉默为主的交流方式。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就能读懂彼此的心意。那层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由谎言、误解和仇恨筑起的高墙,在生死考验和血浓于水的本能面前,正在悄然融化。
然而,身体的创伤可以慢慢愈合,心理的阴影却不会轻易散去。
夜深人静时,楼笑笑常常会从噩梦中惊醒,梦中反复回放着中枪的瞬间和冰冷枪口的触感,醒来后一身冷汗,心脏狂跳不止。周可可会立刻打开床头灯,递上温水,默默坐在床边,直到她重新入睡。但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被噩梦缠绕?他常常梦见楼笑笑(妈妈)倒在血泊中,梦见自己冷漠地转身离开,然后浑身冷汗地惊醒,需要确认身边呼吸平稳的母亲,才能勉强压下心悸。
复仇的念头,似乎暂时被搁置了。周可可没有再提起任何相关的事情,甚至刻意回避着一切可能引发联想的话题。他收起了那台用于黑客活动的旧电脑,将那些危险的“小工具”深深藏起。表面上,他仿佛变回了那个只关心母亲伤势的、安静甚至有些懦弱的少年。
但郭包佑和酷腾这些经历过风浪的人,却能感觉到平静水面下的暗流。周可可的眼神深处,偶尔还是会掠过一丝冰冷的锐利,尤其是在听到窗外警笛声,或是看到电视新闻里关于暴力案件的报道时。那是一种刻入骨髓的本能反应,绝非短时间内能够抹去。他们知道,有些东西,只是被强行压抑了,并未消失。
楼笑笑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她既欣慰于儿子暂时的“平静”,又深深地担忧着未来。她知道,仇恨的种子已经种下,并且深深扎根。强行拔除,可能会带来更可怕的后果。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先养好身体,用时间和陪伴,慢慢疏导他内心的黑暗。
康复的日子漫长而枯燥。在身体允许的时候,楼笑笑会试着和周可可说一些轻松的话题,比如公寓里的趣事,或者回忆一些……周可可童年时无关痛痒的温馨片段(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所有可能触及伤痛的内容)。周可可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会极其轻微地点一下头,或者在她提到某个特别有趣的细节时,嘴角会牵动一下,露出一个几乎看不见的、转瞬即逝的弧度。
这对楼笑笑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安慰。
阳光好的下午,周可可会用轮椅推着楼笑笑到医院的小花园里晒太阳。两人依旧很少交谈,只是静静地待着。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暂时驱散了病房里的消毒水味和心底的寒意。楼笑笑会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而周可可,则会看着母亲在阳光下微微蹙眉的侧脸,心中充满了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重建的过程,远比破坏要缓慢和艰难得多。他们站在一片名为“真相”的废墟上,脚下是尚未清理干净的血污和瓦砾,前方是迷雾重重的未来。但至少,他们不再背对彼此。他们开始尝试着,用笨拙的、充满裂痕的方式,重新靠近。
漫长的康复,不仅仅是身体的愈合,更是一场关乎心灵救赎的、更为艰难的旅程的开端。而潜藏在暗处的危机,并未因暂时的平静而消失,它只是在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再次将这对刚刚靠近的母子,拖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