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缓的弦乐流淌在空气中,水晶吊灯折射出令人目眩的光华。
突然,整个宴会厅出现了一种奇异的、微妙的凝滞。
原本流畅的交谈声浪如同被无形的闸刀切断,瞬间低了下去,几道目光带着惊愕、探究、难以置信,齐刷刷地投向宴会厅大门处。
叶安歆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去,心脏骤然停跳!
大厅里走进一个她几乎快要遗忘的身影——她的爷爷,叶家真正的掌舵人,叶老爷子叶奕远!
老爷子年逾古稀,身形枯瘦,穿着一身素净的深灰色唐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他闭着眼,手中缓慢地捻动着一串深褐色的佛珠,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那份历经沧桑沉淀下来的威压,即使静默不言,也沉沉地笼罩着整个空间。
让所有人倒吸一口气的,并非仅仅是消失许久、深居简出的叶老爷子的突然现身。
而是站在老爷子身侧的那个人!
裴渊!
他穿着一身剪裁极致合体的黑色礼服,衬得脸色愈发冷白如霜雪。
他身形挺拔如松,在璀璨灯光的照耀下,像一柄出鞘的、泛着幽冷寒光的古剑。
他微微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嘴角,依旧噙着那抹若有似无、令人捉摸不透的、带着冰冷戏谑意味的弧度。
他安静地站在那里,周身散发的气场却比叶老爷子更加沉凝、更加锐利,仿佛一个无声的漩涡,瞬间攫取了全场的焦点!
叶安歆惊呼:“裴……裴渊?!”
顾炜深小声对陆屿川说:“他怎么来了?!”
阮薇和丈夫陆祁说:“叶老爷子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叶安歆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眩晕感猛地袭来!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被顾炜深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胳膊。
她轻轻地松开顾炜深扶着的手,转而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目光如同被钉在了裴渊身上!
他怎么会和爷爷一起在这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父叶母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阮瑾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精心维持的笑容僵死在脸上,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一种近乎恐惧的慌乱。
陆屿川的瞳孔猛地一缩,眼神变得更加幽深莫测,他看向叶安歆。
叶沪鸿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快步迎上前去:“父亲!您……您怎么来了?身体可还好?怎么不提前通知我们一声?”
叶老爷子缓缓睁开眼。那是一双异常清亮、锐利如鹰隼的眼眸,岁月的痕迹无法磨灭其深处的锋芒。
他的目光淡淡扫过儿子儿媳惨白的脸,掠过他们身后神情各异的陆屿川、顾炜深,最后,落在了脸色苍白、眼神充满巨大震惊和迷茫的叶安歆身上。
“通知?”老爷子开口,声音不高,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寂静的大厅,每一个字都像敲在人心上,“再不通知,我叶家是不是连祖宗定下的规矩,都要当作废纸一张,随意撕毁了?”
他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得叶父叶母浑身一震!
叶沪鸿额头瞬间冒出冷汗,急忙道:“父亲,您言重了!我们……”
叶老爷子却不再看他,枯瘦的手指停止了捻动佛珠,缓缓抬起来,指向站在他身侧的裴渊。
他的目光,带着一种沉沉的、不容置疑的威严,扫视全场:
“裴家小子回来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之力,“正好,今日京都的头面人物都在,老头子我就借这地方,把一些陈年旧事,该捋清楚的,捋清楚了。”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脸色惨白如纸的叶安歆身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力度:
“当年,裴叶两家老爷子拍板定下的娃娃亲,信物交换,天地为证!我叶奕远,还没死!这门亲事,就还作数!”
轰——!!!
整个世界仿佛在叶安歆眼前彻底崩塌、旋转!
爷爷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早已不堪重负的心上!不是幻听!是爷爷亲口,在所有人面前,承认了自己和裴渊的婚约。
自己和裴渊原来还有婚约!
她的目光猛地射向裴渊!那个男人,依旧安静地站着,微微垂着眼睑,嘴角那抹弧度似乎更深了些,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嘲弄!
仿佛眼前这场因他而起的滔天巨浪,不过是一场早已编排好的戏剧!而他,是那个掌控一切的导演!
叶安歆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激动,不是因为欣喜!而是一种灭顶的、被彻底愚弄的寒意!
所以他每一次看似不经意的出现,每一次带着审视和戏谑的目光……原来……原来全是算计!他早就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他接近她,不是因为那点童年模糊的记忆!他是为了利用她!利用她叶家千金的身份!利用这桩与叶家的婚约!
他需要一个跳板,一个能让他从破产泥潭中挣扎出来、重新攀附上叶家这棵大树的跳板!而她叶安歆,就是他精心挑选、志在必得的那块垫脚石!
“父亲!不可!”叶父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哑,再也顾不得场合,“裴家现在……裴渊他自身难保!这婚约早已时过境迁,作不得数了!安歆她……”
“作不得数?”叶老爷子猛地一拍太师椅扶手,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他浑浊却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儿子,带着一种被忤逆的震怒和深深的失望,“当年两家交换的信物可还在!裴家老爷子临终前托付的话,我还没忘!你们想背信弃义,当我死了不成?!”
“爸,安歆她不仅仅是叶家的人,我们阮家还没有同意!”
“你是觉得我如今已经老糊涂,做不了主了?”叶老爷子目光如炬,“即使是你父亲在这,他也没什么可以说的!”
整个宴会厅死寂一片,落针可闻!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裴渊,缓缓抬起了眼睑。
那双深不见底的、如同古井寒潭般的眸子,终于毫无遮掩地暴露在璀璨的灯光下。
里面没有激动,没有得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深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他的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精准地、如同锁定猎物般,落在了叶安歆那张苍白、震惊、充满了被欺骗和利用后巨大痛楚的脸上。
他的嘴角,那抹戏谑的弧度,终于清晰地、毫不掩饰地扬了起来。
不再是若有似无,而是一个冰冷刺骨、带着十足嘲讽和掌控意味的笑容。
他缓缓向前踏出一步,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金属,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大厅中,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砸在叶安歆摇摇欲坠的心防上:
“叶老明鉴。裴家虽遭变故,但筋骨未断,血脉未绝。当年两家老爷子一诺千金,信物犹存。”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直刺叶安歆的眼底深处,带着一种残忍的洞悉和掌控,“我裴渊既然回来,该是我的,自然要——拿回来。”
“拿回来”三个字,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像三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叶安歆的心上!
不是“履行”,不是“重续”,而是“拿回来”!像拿回一件本属于他的物品!
叶安歆只觉得一股冰冷的血液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看着裴渊那张在灯光下俊美却如同恶魔般的脸,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算计和冰冷,看着他嘴角那抹胜利者般的残酷笑容……刚才心底因爷爷承认婚约而升起的那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隐秘悸动和希望,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化为齑粉!
原来,他只是在利用她!利用这桩婚约!他看她的眼神,从来就没有过一丝一毫的真心,只有冰冷的评估和志在必得的掠夺!
巨大的心碎和被彻底玩弄的屈辱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叶安歆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她死死地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才没有当场失态。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口那万分之一!
叶老爷子那句如同惊雷的宣判——“这门亲事,就还作数!”——余音仿佛还在金碧辉煌的宴会厅里回荡,震得人心神俱裂。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
叶父叶母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阮薇知道自己妹妹想要保护女儿的心,如果有一天自己面对这样的事,自己又会怎么办?
桑曼婷看向叶安歆,这一刻眼中的怜惜快要涌出眼眶,当年自己也面对这样的情况,但她面对的人与叶安歆不同……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一个沉稳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带着一种试图力挽狂澜的冷静:
“叶老。”
陆屿川上前一步,姿态依旧恭敬,但挺拔的身形像一堵沉稳的墙,试图挡在叶老爷子的威压和那桩被强行撕开的婚约之间。
他微微躬身,声音清晰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理性:
“叶老明鉴,裴叶两家的渊源,我们小辈不敢忘,也深表敬重。”他先给足了叶老爷子面子,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肃,“但婚约之事,非同儿戏。如今时代不同,讲究婚恋自由。安歆她……”他的目光转向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叶安歆,“她今年才二十,心智尚未完全成熟,还在大学求学。如此年纪,正是汲取知识、开阔眼界、塑造自我的关键时期。早早将她束缚在一桩陈年旧约里,是否……操之过急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铁青的顾炜深,又落回叶老爷子脸上,加重了语气:“况且,裴家如今……境况特殊。诸多事务缠身,前景亦不明朗。安歆如此年轻,心性单纯,让她骤然背负如此沉重的责任和未知的风险,对她而言,是否公平?是否……太过残忍?”
他刻意强调了“破产”、“风险”、“沉重责任”,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针,刺向裴渊,也试图刺醒叶老爷子。
这时的顾炜深也缓缓开口:“我说叶老头,您老这算盘打得,我在隔壁胡同都听见了。你的承诺怎么要拿叶安歆的未来履行,你把安歆逼急了,又会有什么好的?”
两人的话,一个理性分析,一个煽情攻击,核心都指向一点——叶安歆年纪太小,不该被旧婚约束缚,更不该被裴渊这个“麻烦缠身”的人拖累!
叶安歆站在那里,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琉璃娃娃。
脸色苍白得透明,嘴唇被自己咬破,渗出一丝刺目的鲜红,蜿蜒在她失去血色的唇瓣上,触目惊心。
身体因为巨大的冲击和极致的情绪而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爷爷的承认,撕开了她作为“替代品”的屈辱,却也像一把钥匙,捅开了她心底对裴渊那份隐秘而痛苦的爱意。
她终于明白,自己那慌乱的心跳、那无法控制的悸动、那在裴渊冰冷戏谑目光下的无所适从……原来都是喜欢!她竟然喜欢上了这个阴沉、危险、背负着巨大秘密和仇恨的男人!
可这份刚刚被残酷真相浇灌而痛苦萌发的爱意,甚至还没来得及在她心田扎根,就被裴渊亲手、用最残忍的方式连根拔起,踩得粉碎!
他站在灯光下,嘴角噙着那抹冰冷刺骨的、掌控一切的残酷笑容。
他说的每一个字——“拿回来”——都像烧红的烙铁,在她心上烫下屈辱的印记。他的眼神,没有爱,没有怜惜,只有冰冷的评估、算计和志在必得的掠夺!
他接近她,所有的“偶遇”,所有的审视,所有的戏谑……都是为了这一刻!为了利用她叶家千金的身份,利用这桩婚约,作为他翻身的跳板!
她叶安歆,在他眼里,她只是一个工具!一件可以帮他夺回失去东西的工具!一件可以让他重新攀上权力高峰的工具!
巨大的心碎和被彻底利用、玩弄的屈辱感,如同千万根钢针,瞬间贯穿了她的四肢百骸!比得知被当作家族联姻棋子时更痛!更绝望!更令人窒息!
“呵……”一声极其轻微、几乎听不见的嗤笑,从叶安歆苍白的唇间逸出。
这声笑,带着无尽的悲凉、自嘲和……毁灭的气息。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温顺柔和的杏眼,此刻却赤红一片!里面燃烧着熊熊的火焰,那是心碎后的灰烬被狂风卷起的绝望之火!她不再看陆屿川,不再看顾炜深,不再看脸色铁青的父母,甚至不再看威严的爷爷!
她的目光一瞬不瞬地钉在了裴渊的脸上!
她的身体不再颤抖,反而绷得笔直,像一张拉满的弓!那份强撑的、摇摇欲坠的骄傲,在这一刻,被极致的屈辱和心碎彻底点燃,化作了不顾一切的决绝!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要崩溃大哭或者失声质问时——
叶安歆却忽然扬起一个极其灿烂、却又冰冷刺骨、带着浓浓嘲讽意味的笑容!
她看着裴渊,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大厅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带着彻骨的寒意和毁灭一切的疯狂:
“好啊。”
她笑得更加灿烂,眼角的泪水却终于控制不住,汹涌地滑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冲出两道冰冷的痕迹。
“裴渊,你不是要拿回属于你的东西吗?”
她的目光扫过脸色骤变的陆屿川和顾炜深,最后定格在裴渊那双骤然收缩、第一次真正流露出惊愕和一丝……难以言喻情绪的深眸里,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那就拿好了!连同我这颗……被你亲手碾碎的心,一起拿回去!看看它……还能不能助你东山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