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烬那句“我不会让他们碰你”带来的余温尚未在沈寻心头完全散去，冰冷的现实便以猝不及防的方式，给了他一记重击。
计划在紧锣密鼓地制定。沈寻利用自己对古籍和信息素的深度理解，结合陆烬的战术推演，初步构思了几个以自己为诱饵，引蛇出洞并反制的方案。风险很高，但收益也同样巨大，若能成功，不仅能摧毁“情绪武器”的威胁，更能顺藤摸瓜揪出幕后组织。
就在他们针对高危星系的侦察行动进行前期部署时，一次例行的、针对巡逻舰内部通讯安全性的深度扫描，却意外截获了一段极其隐晦、经过多重加密后残留的异常信号碎片。信号源指向的方向，经过技术部门艰难的还原和追踪，最终定位到了沈寻之前使用过的、那间临时研究室的某个数据接口。
消息传到陆烬这里时，他正在主持一个关于高危星系侦察方案的战术会议。前来汇报的是他最得力的副官，一位名叫林辰的beta军官，性格严谨，对陆烬绝对忠诚，对舰队安全有着近乎偏执的责任感。
林辰没有在公开会议上直言，而是在会议间隙，跟随陆烬进入他的私人办公室后，才面色凝重地递上了报告。
“指挥官，这是技术部门刚提交的紧急报告。”林辰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们在内部安全扫描中，发现了一段残留的异常信号，加密方式……与我们之前监控到的、与‘那个组织’外围成员联络时使用的技术，有百分之七十三的相似度。信号源，指向沈顾问之前的研究室。”
陆烬接过报告，快速浏览着上面的技术分析和数据比对，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如同凝结的冰霜。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林辰：“确定？”
“技术部门反复核对了三遍，信号源定位明确，加密方式关联度高。虽然无法还原具体内容，但发送时间点……大致在沈顾问发热期突发、被您带走的前后几个小时。”林辰谨慎地选择着措辞，但意思已经很明显——沈寻在自身状态极不稳定、甚至可能意识不清的情况下，仍然可能与外部存在可疑联系。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陆烬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报告纸张的边缘被他捏得微微变形。他的脑海中飞速闪过与沈寻相识以来的种种画面：黑市初遇时那刻意释放的诱惑信息素，通道内陷阱触发前那微妙的落后半步，深夜舱室里关于父母失踪真相的坦诚，发热期时那脆弱无助的模样，以及……研究室里，他得知自己是“完美载体”时，那双震惊而带着自嘲的眼睛。
信任，是一种极其奢侈的东西，尤其是在他们这样各怀秘密、因利益而暂时捆绑的关系里。陆烬愿意相信沈寻追寻父母真相的动机，愿意相信他作为“信息素翻译官”的专业，甚至……愿意因为“零”的亲近和那双眼睛里的复杂，而给予他超出常规的庇护。
但这份初步建立的、脆弱的信任，在确凿的（哪怕是间接的）证据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舰队的安全条例如同钢铁般冰冷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在涉及与敌对组织可能存在联系的情况下，隔离审查是标准流程，没有任何情面可讲。
“……我知道了。”陆烬的声音低沉沙哑，他松开捏着报告的手，将那份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文件放在桌上，“按照安全条例第7章第3条处理。立刻执行。”
林辰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有些担忧地看了陆烬一眼，最终还是立正行礼：“是，指挥官！”他转身快步离去，准备执行命令。
陆烬独自站在办公室里，窗外的星云缓慢旋转，瑰丽而冷漠。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所有个人情绪被强行剥离，只剩下属于联邦指挥官的铁血与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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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寻正在临时分配给自己的新休息舱（位于船员生活区，不再是陆烬的私人领域）里整理思路，完善诱饵计划的细节。敲门声响起，他以为是陆烬来讨论方案，随口应了声“进”。
门滑开，进来的却不是陆烬，而是两名穿着宪兵制服、表情严肃的士兵，以及跟在后面、脸色同样凝重的林辰副官。
沈寻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沈寻顾问，”林辰上前一步，语气公事公办，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根据舰队内部安全条例，现怀疑你与外部不明势力存在未经授权的可疑联系，需对你进行暂时隔离审查。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隔离审查？
沈寻的脑子嗡的一声，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下意识地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过林辰和两名宪兵：“可疑联系？什么意思？证据呢？”
“具体的证据和调查细节，在审查期间会由专人向你说明。”林辰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侧身让开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请跟我们走吧，沈顾问。不要让我们为难。”
沈寻看着他们这副架势，瞬间明白了。这不是商量，是强制执行。他脑海中飞快地闪过各种可能性，最终定格在之前研究室里那段失控的时光……是那个时候？有人利用他状态不佳，栽赃陷害？还是……陆烬终于还是选择相信所谓的“证据”，放弃了对他的信任？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比发热期最痛苦的时刻还要刺骨。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看着林辰，一字一句地问：“陆烬呢？这是他下的命令？”
林辰沉默了一下，避开了他的目光，重复道：“请配合我们的工作，沈顾问。”
这句话，等同于默认。
沈寻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原来如此……原来那句“我不会让他们碰你”的承诺，在所谓的“证据”和冷硬的条例面前，是如此轻易就能被收回。(；д；)
他想起自己之前竟然还因为那句话而心生悸动，甚至还产生了一丝可笑的依赖感，简直愚蠢透顶！
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和自嘲涌上心头，夹杂着被背叛的尖锐疼痛。他努力挺直背脊，不让自己的脆弱有丝毫流露，脸上缓缓扯出一个极其灿烂，却冰冷到没有任何温度的笑容。
“好啊，配合，我当然配合。”他甚至还耸了耸肩，语气轻松得仿佛只是在讨论晚上吃什么，“毕竟，我可是‘良民’嘛。”
他主动走向门口，在经过林辰身边时，脚步微微一顿，侧过头，用那双此刻盈满了讥诮和冰封般情绪的眼睛，看着对方，也像是透过对方，看着那个下达命令的人，轻笑着说道：
“果然，没有信息素的羁绊，信任根本不值一提。”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笑，却像淬了毒的冰棱，狠狠扎入空气之中。说完，他不再停留，径直跟着宪兵向外走去，背影挺直而单薄，带着一种决绝的疏离。
林辰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跟了上去。
沈寻被带到了舰上专门用于隔离审查的区域。这里比之前的拘禁室更加冰冷，墙壁是纯粹的哑光金属色，没有任何多余的物品，只有一张固定的床和一个集成式卫生单元。能量力场的强度更高，隔绝效果更好，连一丝外部的声音和信息素都透不进来，安静得令人窒息。
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关闭、落锁。所有的光线似乎都被隔绝了，只剩下头顶一盏惨白的、毫无温度的照明灯。
沈寻独自站在这个狭小、冰冷、绝对封闭的空间里，刚才强装出来的镇定和讥讽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空洞。
他缓缓走到床边坐下，手指触摸到冰凉的金属床沿，那寒意仿佛直接渗入了骨髓。
信任……不值一提……
他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嘴角勾起一抹苦涩到极致的弧度。是啊，他早就该明白的。一个连信息素都无法感知的Alpha，怎么可能真正建立起那种超越生理本能的信任？之前的种种，收留、维护、甚至那句承诺，或许都只是基于任务需求、基于他还有利用价值的权衡罢了。一旦出现风险，抛弃他，是最符合逻辑和规则的选择。
可笑的是，他竟然差点就相信了。
他闭上眼，将脸埋入冰冷的掌心。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陆烬那双深邃的眼睛，想起他挡在自己身前时的宽阔背影，想起他递过热可可时平稳的声音，想起他说“它喜欢，我就不讨厌”时那难得的温度……
每一个画面，此刻都像是一把钝刀，在他的心上来回切割。
原来，从云端跌落尘埃，是这样的滋味。
他深吸了一口这隔离舱内冰冷、干燥、毫无生气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悲伤和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必须思考，是谁在陷害他？目的是什么？是为了阻止他们的调查？还是为了离间他和陆烬，让他失去庇护，更方便地下手？
以及……陆烬。他真的就如此毫不犹豫地相信了证据吗？
沈寻不知道答案。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想知道答案。
他只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必须重新拾起所有的警惕和伪装，不能再对任何人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隔离舱外，巡逻舰依旧在既定航线上平稳航行，朝着那个危机四伏的高危星系驶去。而在舰船深处这个绝对封闭的角落里，刚刚萌芽的信任之花，还未曾真正绽放，便已在猜疑和规则的寒流中，骤然凋零。
阳光，似乎再也照不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