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多,去灯塔国出差许久的姜辰终于回到家了,身上还带着外头未散的夜风。
他今天早上才回到国内,一落地便马不停蹄赶到公司处理堆积如山的事务,连时差都没来得及倒——像是怕一旦坐下来,疲惫就会从四肢百骸里蜂拥而出,把人整个人压垮。他不敢停,索性一路忙到底。
他在楼下吃完姜妈妈准备的晚餐后便上了楼。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停在了姜蕴宁的门前,抬手敲了敲门。
“吱呀”一声轻响,门开了,姜蕴宁站在门后,“哥哥?”
姜辰没有进门,只是扬了扬手里的那一叠厚厚的信封,像是显摆战利品似的,“德国寄的,全是挂了优先标记的航空信,收件地址写的是公司,收件人却是你。”
姜蕴宁伸手接过,看到那堆信封上印着各所德国高校的校徽缩影和德语标签,略微一怔。她认得这些标志——这些正是那批德国专家回归母校后所在的大学,几乎都是德语区工科界的一线阵容。
还在思考的她,怀里突然被塞进了一个礼物。
姜辰扬了扬眉,“这是从灯塔国给你带的纪念品,千挑万选的。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先按我的眼光选了。以后要是有什么特别想要的,记得告诉哥,哥都给你买。”
“谢谢哥哥。”
姜蕴宁轻声道了谢,话还未落,姜辰却已经打了个哈欠,挥着手往走廊尽头走去,“宁宁,我先去洗澡了,一回来没倒时差就高强度工作一天,血槽已空,有事明天再说啊。”
门口脚步声渐远,姜蕴宁低头看了眼怀里的盒子,转身回了房间。落锁,关灯,只留书桌那一盏台灯亮着,光圈柔和。
她拆开包装,不急不缓地取出盒子里的东西。
那是一尊小巧的自由女神像,做工精致,线条流畅,拿在手中却意外地沉甸甸的。
她微微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姜辰会选这个。
底座上刻着字母:Liberty,J.Y.N。
姜蕴宁手指轻拨开关。
下一秒,一道温柔低缓的旋律流淌而出。从原身的记忆里,她缓缓捞出歌的名字——《Yesterday once more》。
这是一首旧时光里的老歌,舒缓的音符像一声声遥远的呼唤,在她耳畔轻轻响起。
她缓缓坐下,撑着下巴看着那尊自由女神像缓慢转动,长裙褶皱、火炬高举、眼神坚定。
灯光落在她睫毛上,打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姜蕴宁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听着,直到旋律结束。
她轻声笑了一下,仿佛在自语,又像是对谁说的,“时光最动人。”
音乐盒被她摆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然后,她开始拆信。
厚厚一摞,拆到后来,像是在拆盲盒,一封接一封,她的动作始终不紧不慢,眉眼却从最初的平静中,悄然浮出些别的东西。
有些还不只寄了一封,生怕她收不到似的,一连寄了两三封。倒也是,真诚与谨慎总是容易混在一起。
等到最后一封也拆完,她将信纸一一理好,整整齐齐地摆在一旁。目光落下时,神色难以言喻——谈不上震惊,更像是收了一桌奇葩玩意儿后的一种……意味深长的沉默。
居然全是德国高校的录取通知书。
不仅免学费、提供全额奖学金,还有实验室优先使用权、教授定向培养、住宿补贴、国际交流绿色通道资格——甚至某些信里还附了导师亲笔写的推荐信,措辞非常真诚。
姜蕴宁拿起那封写得最真挚的信,神色淡然却又像是在看一封离谱的情书,低声自言自语,“是以为我会反悔,或者……‘良心发现’吗?”
或者说,他们的行为,更像是在赌。
赌她心软、赌她年轻、赌她哪天突然想去国外深造。
她低头,把信封收好。
能在科研领域达到教授级别的人,都是专注一条路走到底的。他们做事的方法也极其执着——只要事情尚未尘埃落定,就必须把所有可能的方案一一尝试,绝不轻言放弃。
他们怕以后姜蕴宁做出什么成果,不是出自他们体系,不挂他们名字。他们不是想送给她机会,是不想输掉她而已。
姜蕴宁会心软吗?
她只会一封封写回去,感谢他们的认可与支持,并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礼貌、坚定、毫不犹豫地——拒绝。
当初能义无反顾踏上故土去面对硝烟四起的人,面对如今更好的时代,连做选择的必要都没有。
人生,最难的不是前行的路,而是在风平浪静中守住初心。
而姜蕴宁,她骨子里的清醒和执拗,不是因为本身天赋异禀,而是源于对脚下这片故土深沉的爱和笃定——
时代在变,路可以选得更远,但方向从不含糊。
隔天早上。
餐桌上热气腾腾,烟火气萦绕四周。
随着姜辰的回来,一家人终于又齐齐整整地坐在饭桌前吃早饭。
姜辰剥着鸡蛋,随口一问:“对了,宁宁,昨天那些德国信件是怎么回事?”
姜蕴宁喝了一口豆浆,慢悠悠地说:“没什么,就是一些德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话音刚落,姜妈妈脸色微变,手中的筷子也顿住了。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身旁的女儿。
“什么德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姜妈妈语气尽量平稳,声音带着努力掩饰的镇定,像怕吓着姜蕴宁,“你要出国?”
才刚找回来的女儿,还没好好相处几天,饭都没吃上几顿热的,这就又要走了?
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要求太多。
前面十五年,女儿不在她身边,那是一个母亲做什么都无法弥补的空白。
即使她在未来的时间里加倍对她好,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只是,她还想着尽可能多做一点,为她再多做一些,可她……
她舍不得。
姜妈妈眼圈微微泛红,声音发颤,“什么时候?”
她没有开口问她“你要去吗”,也没有拦着她说“别去”,哪怕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蜷缩着,也强装没事人一样。
一下子,所有人手上的动作都停了,齐刷刷地看向姜蕴宁。
“姐……”姜可心轻声开口,声音都比平常低了几分。
饭桌前的热气仿佛都瞬间冷了一截,一家人默默对视,空气仿佛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