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茯苓的产期,在一个电闪雷鸣的深夜骤然来临。
小院内原本的宁静被彻底撕裂,取而代之的是产婆急促的脚步声、盆器碰撞声,以及白茯苓压抑不住的、一声高过一声的痛吟。
路无涯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在主屋之外,是苏见夏布下的,以防他周身未散的魔气冲撞产妇。他像一头被困的猛兽,在院中焦躁地踱步,每一次听到屋内茯苓痛苦的叫声,他周身翻涌的魔气就失控一分,眼底的赤红便深重一重。归墟剑在他身侧发出不安的嗡鸣,幽蓝光芒剧烈闪烁。
“啊——!”
一声尤其凄厉的痛呼传来,路无涯猛地顿住脚步,一拳砸在身旁的石墙上,墙体瞬间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就在这时,屋内情况突变。
“不好!产妇力竭了!”
“孩子……孩子心跳在变弱!”
产婆惊慌的声音夹杂着苏见夏急促的念咒声传来。
路无涯再也无法忍耐,魔气轰然震开屏障一角,强行闯入室内。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只见白茯苓脸色惨白如纸,汗湿的头发黏在脸颊,气息微弱地躺在床榻上,仿佛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
“茯苓!”路无涯冲到床边,握住她冰凉的手,声音是前所未有的颤抖。
白茯苓虚弱地睁开眼,看到是他,眼中竟闪过一丝奇异的清醒与冷静。她用力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声音细若游丝却异常清晰地下达指令:
“陆……陆时衍,金针……刺我灵墟、神封……强行聚气……”
“苏见夏……药……柜最上层……那株……千年血参……三碗水煎成一碗……快……”
她在这种时刻,竟如同一位运筹帷幄的将军,指挥若定。陆时衍与苏见夏被她话语中的决断震慑,立刻依言而动。
金针刺下,勉强吊住一丝元气;汤药灌下,苍白的脸上略微回了一丝血色。然而,孩子的气息依旧微弱,仿佛风中残烛。
苏见夏脸色难看,急声道:“不行!孩子先天不足,需要至纯神力温养维系生机!普通药物和灵力根本无用!”
至纯神力?
路无涯身体猛地一僵。
他知道那是什么——那是属于泠音神女,属于她前世,属于她和……主神清珩的力量!
一瞬间,滔天的怒火混合着无力的痛楚几乎将他吞噬。他恨!恨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恨那场镜花水月的婚礼,恨这该死的命运!若非如此,他的孩子怎会陷入此等绝境!
“沈、清、辞……”三个字如同淬了毒的血,从他齿缝间挤出,带着毁天灭地的恨意。他猛地抬头,望向虚空,仿佛在直视那九重天上的神只,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后爆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怒吼:
“沈清辞——!你这无能的狗东西!!连自己的妻儿都护不住!废物!废物——!!!”
这一声怒骂,包含了太多:有对他横刀夺爱的恨,有对他此刻无能为力的迁怒,更有一种深可见骨的、对自己处境的自嘲与绝望。
骂声落下,屋内一片死寂。
路无涯喘着粗气,赤红的双目落在白茯苓毫无生气的脸上,落在她依旧高高隆起、却孕育着脆弱生命的腹部。所有的愤怒、不甘、怨恨,在触及她生命的微光时,尽数化为不顾一切的决绝。
没有你的神力,我的孩儿,照样能活!
他猛地抬手,五指成爪,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左胸心口!
“噗——!”
一声闷响,一滴流转着深邃暗金光芒、蕴含着最精纯本源魔元与生命精华的心头血,被他生生剜出。那血滴出现的瞬间,整个房间的魔气都为之一滞,仿佛在朝拜它们的君王。
路无涯脸色瞬间灰败,气息暴跌,但他眼神却亮得骇人。他托着那滴沉重无比的心头血,引向悬浮的归墟剑。
“归墟……助我!”
他低吼一声,归墟剑幽蓝的光芒大盛,柔和而磅礴的神力被引动,小心翼翼地包裹住那滴霸道无比的心头血。魔元与神力,这两股本该相互排斥的力量,在路无涯强大的意志力和归墟剑的调和下,竟强行融合,化作一股混沌而强大的、蕴含着生机的暖流。
“渡给她……渡给我们的孩子!”路无涯声音嘶哑,几乎站立不稳。
那融合后的力量,温柔地涌入白茯苓的体内。
奇迹发生了。
白茯苓原本灰败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红润。她腹中那道微弱的气息,如同被注入了一股磅礴的生命源泉,瞬间变得强健而有力。
“哇啊——!”
一声响亮、充满生命力的啼哭,终于划破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
孩子,平安降生了。
路无涯踉跄一步,靠着墙壁才勉强站稳。他看着被清洗包裹好后,放到白茯苓身边那个小小皱皱的婴儿,看着茯苓脱力却安然睡去的容颜,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他捂着仍在渗血的心口,脸色苍白如鬼,嘴角却扯出一个极其难看,却又无比真实的笑容。
窗外,雷声渐歇,天光乍破,第一缕晨光照了进来,恰好落在这一大一小两个安睡的身影上。
路无涯伸出手,极轻、极缓地,用指尖碰了碰婴儿柔嫩的脸颊。
“小崽子……”他低声喃喃,语气是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与劫后余生,“可把你娘折腾苦了。”
至此,他用自己的方式,斩断了与过去的最后一丝乞求,用最惨烈也最直接的方式,证明了——
他路无涯,魔界至尊,无需倚仗任何神只,亦能护住自己的妻儿。哪怕代价是,他的心头精血,他的半条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