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杰的手指在键盘上最后一敲,雨幕里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绿色确认框。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后颈被冷风吹得发紧——追踪程序终于咬住了那串加密物流号的尾巴。
城郊废弃疗养院的卫星定位在屏幕上跳动,红色标记像团烧不旺的火,“程家矫正所”几个字在备注栏泛着冷光。
“叮——”
苏晚星的手机在床头柜震动时,她正对着电脑逐帧调整视频进度条。
系统提示音和阿杰的消息同时弹出来,她指尖悬在触控板上,先点开阿杰的定位截图。
城郊那片斑驳的建筑轮廓在地图上展开,像道没愈合的伤疤。
“晚姐,这地方是程家老宅旁的秘密疗养院。”阿杰的语音带着电流杂音,“我黑进市政档案库查了,零八年之前的医疗记录全被清空,但老员工论坛有人提到过,程家子弟‘行为矫正’都送这儿。”
苏晚星的指甲轻轻叩了叩桌沿。
她记得前世程昱接受采访时说过,自己十二岁生日在“封闭式特训营”度过,当时只当是豪门常见的精英教育。
现在再看定位上的坐标,离程氏集团总部直线距离不过五公里——哪里是什么特训营,分明是关不听话孩子的笼子。
手机又震了震,是张医生发来的邮件提醒。
这位程家二十多年的心理顾问,在她匿名发送“程氏家族青少年心理干预案例”咨询后,竟直接附上了加密文件。
苏晚星点开压缩包的手有些发紧,第一份文档的标题就让她呼吸一滞:《程昱(12-13岁)行为矫正记录》。
“2009年5月17日,患者因私自报名市青少年艺术选拔赛,被监护人送入本院。”
“矫正方案:剥夺自主选择权(饮食、作息、娱乐),强化规则服从性。每日早七至晚十背诵《程氏家训》,漏背一句禁食一餐。”
“5月20日记录:患者在背诵‘情绪是弱点’时流泪,予以停食24小时惩罚。”
“6月3日记录:患者尝试用牙刷柄在墙面刻‘我想演戏’,被发现后约束带固定四小时。”
文档末尾滑出一张照片,褪色的拍立得里,十二岁的程昱坐在水泥地上,膝盖上摊着泛黄的《程氏家训》,眼尾还挂着没擦干净的泪痕。
照片背面有行歪歪扭扭的铅笔字:“爷爷说,爱是责任,不是心跳。”
苏晚星的指腹抚过屏幕上的字迹,突然想起前世程昱第一次送她钻石项链时说的话:“我查过你所有喜欢的珠宝品牌,这款最符合你的身份。”那时她只觉得他刻板,现在才明白——他连“喜欢”都要换算成“符合规则”。
系统提示在这时跳出红光:【童年创伤与当前行为强关联——控制欲源于被剥夺的自我】。
她盯着提示框,忽然笑了,笑得眼角发酸。
原来他不是天生要把她困在金丝笼里,是他自己先被锁进了名为“规则”的牢笼。
凌晨四点,星火工坊的剪辑室里,苏晚星盯着电脑屏幕。
小满已经回家了,只剩她一个人对着素材库。
空荡走廊的监控录像里,机械女声循环播放着《程氏家训》:“情绪是弱点,眼泪是耻辱,程家人只服从规则。”她截取了这段音频,又翻出程昱近年的公开演讲——他总在说“我从不冲动,我只做正确的事”,语调与机械音重叠时,连停顿的节奏都分毫不差。
片尾素材是程昱的少年证件照,她盯着照片里那个眼眶发红却咬着嘴唇的男孩,突然伸手抹了把脸。
字幕机上,她敲下最后一行字:“他不是天生冷血,是他被教不会哭。”
视频上传到“星火工坊”官网时,天已经蒙蒙亮。
阿杰的消息紧跟着弹进来:“论坛推送完成,程昱的账号十分钟前登录过。”苏晚星靠在转椅上,望着窗外泛起鱼肚白的天空,系统在意识里轻声提示:【目标对象当前在线时长异常,情绪波动值8.2】。
废弃监控室里,程昱的指尖在键盘上发抖。
视频播到机械音与他演讲重叠的瞬间,他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屏幕蓝光映着他青白的脸,喉结动了动,像是要喊什么,最终却只是捂住嘴,指缝间漏出破碎的呜咽。
他踉跄着扑向墙角的铁皮柜,金属抽屉被拽得哐当响。
最底层的旧日记本掉出来,封皮上的“程昱成长记录”几个字已经褪成淡灰色。
他翻到最后几页,字迹从工整的小楷逐渐变得潦草:
“今日控制成功:晚星迟到15分钟,未发脾气。”
“情绪波动1:她穿了我没买过的裙子,很好看。”
“晚星未回消息,焦虑值7.8(上次是7.5,进步)。”
最后一页的字迹几乎要戳破纸背:“只要她还在我的视线里,我就不是废物。”
程昱的指甲掐进纸页,突然抓起桌上的打火机。
火苗舔到纸角的瞬间,他又猛地松手。
火星在地面弹跳两下熄灭,他盯着那页纸,像是看见十二岁的自己蜷缩在水泥地上,攥着被没收的艺考报名表,眼泪滴在《程氏家训》上晕开墨渍。
“啪嗒。”
纸飞机撞在窗框上的声音惊得他一颤。
他弯腰捡起那页折得歪歪扭扭的纸,走到窗前。
雨不知何时停了,晨雾里的疗养院铁门锈迹斑斑,他手一松,纸飞机摇摇晃晃地飞了出去,卡在门缝里,像只断了翅膀的鸟。
“叩叩。”
苏晚星的书房门被推开时,她正对着系统界面输入指令。
陆野端着青瓷碗进来,莲子百合粥的甜香混着水汽漫开。
他没说话,把碗放在她手边,便签纸压在碗底:“野菜苦,但根能解毒。”
她望着便签笑了,指腹蹭过纸张边缘的毛边——这是陆野用野食厨房的废菜单裁的,边角还沾着点灶灰。
他总用这种方式告诉她,苦的东西里藏着生机。
“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她抬头看他,眼睛里还带着熬夜的血丝。
陆野伸手替她理了理乱发,掌心的温度透过发梢传进来:“你在挖一具被规则活埋的尸体。”他的拇指抹过她眼下的青影,“需要我陪你去吗?”
“不用。”她摇头,“他需要的不是审判者,是面镜子。”她点开系统,输入“标记程昱为‘待引导对象’,启动‘共情缓冲’协议”,蓝光在她眼底流转,“系统说救赎路径开启了。”
陆野没再说话,只是把粥往她手边推了推。
他知道她的脾气——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
但这次他没拦,只在她喝完粥起身时,按住她的肩膀:“你去可以,但别带恨。他现在是根快断的弦,一碰就崩。”
“我不碰他。”苏晚星转身时,晨光从窗外斜斜切进来,在她脸上镀了层金边,“我让他自己松开手。”
阿杰的消息在这时弹出:“纸飞机卡在疗养院铁门,照片已传回。”她盯着手机里那张照片——歪歪扭扭的纸飞机,锈迹斑斑的门缝,像道裂开的伤口。
“准备车。”她对空气说,其实是说给陆野听,“我去见他一面——但不是以受害者,是以‘苏晚星’。”
陆野望着她走向玄关的背影,风掀起她的白色衬衫衣角,像片要飘向远方的云。
他没说话,只是把车钥匙放在她手心里。
钥匙还带着体温,是他刚从厨房取来的。
系统最后的提示在意识里闪烁,像颗即将坠落的星:【执念消解·临界点——当伤害者开始自省,救赎即开始】。
苏晚星握着车钥匙站在门口,晨雾里的轿车闪了闪灯。
她深吸一口气,拉开车门坐进去。
后视镜里,陆野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个模糊的点。
轮胎碾过湿滑的地面,驶向城郊的方向。
那里有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门缝里卡着架纸飞机。
而纸飞机里,裹着一个被规则训练成人的孩子,最后一点未被碾碎的,关于“心跳”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