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陋的热气球如同一个巨大的、拼凑而成的蒲公英种子，在极昼惨白的天幕下，摇摇晃晃地向着东北方向飘去。
高空的风凛冽而强劲，吹得防水布缝合的气囊猎猎作响，粗糙的篮筐不断发出令人心惊肉跳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解体。
林澈半跪在篮筐中央，全部心神都灌注在那盏简易喷灯上，小心地调节着火焰。
火力太大，燃料消耗过快，且可能引燃气囊；
火力太小，无法维持高度，甚至会急速下坠。
他的脸颊被火焰烤得发烫，后背却被高空的寒风吹得冰冷刺骨。
林莫则如同钉在篮筐边缘的雕像，一手死死抓着摇晃的绳索稳定身形，另一只手紧握长刀，锐利如鹰隼的目光不断扫视着下方飞速掠过的废墟大地和四周空旷的天空。
任何一点异动——无论是地面上可能出现的追踪者，还是空中可能存在的变异飞禽——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这是一场豪赌，将性命寄托于这粗糙的造物和不可控的气流之上。
时间在高度紧张和极致寒冷中缓慢流逝。燃料罐里的液体在肉眼可见地下降。
“燃料最多还能支撑半小时！”林澈不得不大声喊话，声音被风吹得破碎。
林莫低头看向下方。下方已不再是密集的城市废墟，而是逐渐变成了荒芜的丘陵和干涸的河床。
地势起伏，乱石嶙峋。这是一个相对理想的迫降地点，人迹罕至，易于隐蔽，但也意味着……缺乏资源。
他目光锐利地搜寻着，很快锁定了一片相对平坦、巨石较多的区域。
巨石可以遮挡风势，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掩藏热气球巨大的气囊。
“那边！准备迫降！”林莫指向那个方向。
林澈立刻开始减小喷灯的火力，热气球开始缓缓下降。
失重感传来，篮筐摇晃得更加剧烈。
下降过程比上升更加惊心动魄。
狂风裹挟着热气球，使其难以精确控制方向。他们如同狂风中的一片落叶，歪歪斜斜地朝着目标区域坠落下去！
“抓稳！”林莫怒吼一声，一把将林澈拉过来，紧紧抱住，同时用身体抵住篮筐最为脆弱的一侧！
轰隆！咔嚓！
篮筐底部猛地撞上一块突起的岩石，发出巨大的声响和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整个篮筐剧烈倾斜，几乎要翻倒！
林莫用尽全身力气稳住重心，才避免篮筐彻底倾覆。
气囊拖拽着受损的篮筐，又在地面上滑行了一段距离，撞塌了一小片枯死的灌木丛，才终于彻底停稳。
惊魂未定。
篮筐已经歪斜，底部破了一个大洞，所幸结构主体还算完整。
两人迅速检查了一下自身，除了些擦伤和碰撞的淤青，并无大碍。
“快，离开这里！”
林莫率先割断还连接着气囊的绳索，防止风将气球再次吹起。
巨大的气囊软塌塌地覆盖下来，形成了一大片显眼的目标。
他们迅速将最重要的物资从破损的篮筐中抢救出来，背在身上。
林莫最后看了一眼那堆废墟般的飞行器，毫不犹豫地拉起林澈：
“走！”
必须尽快远离这个明显的降落点。
两人一头扎进了荒芜的丘陵地带。
这里怪石嶙峋，植被稀疏，只有一些耐旱的、形态扭曲的灌木和荆棘。
极昼的阳光毫无遮拦地炙烤着大地，气温很高，但空气异常干燥。
没有路，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在乱石中艰难前行。
沉重的背包消耗着大量体力，汗水很快浸湿了衣服，又被高温烤干，留下白色的盐渍。
林澈的体力明显不如林莫，很快便开始喘息，脸色发白。
林莫不由分说地将他身上较重的背包夺过来，背在自己胸前，同时始终保持着最高的警惕，观察着四周。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声和碎石滚落的声音。
这种寂静比喧嚣更让人心慌。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林澈突然停下脚步，蹲下身，仔细地看着地面上一处极其不显眼的痕迹。
“怎么了？”林莫立刻戒备地靠过来。
“你看这个。”林澈指着一块岩石下几乎被风吹平的印记
“像不像……爪印？很大，但不是已知的变异生物。”
林莫俯身仔细观察，眼神凝重起来。那印记确实很像某种大型爬行动物的爪痕，但更加狭长锋利，而且似乎……不止一个。
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雷达般扫过四周的乱石堆。
气氛瞬间变得更加紧绷。
两人更加小心地前进，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林莫手中的长刀始终处于最方便挥出的状态。
又前行了一段距离，绕过一块巨大的风蚀岩，眼前的景象让两人同时顿住了脚步。
前方是一片相对开阔的洼地，而洼地的中央，赫然散落着几具巨大的、已经高度腐烂的动物骨架！
骨架上的齿痕狰狞可怖，显然是被某种强大的掠食者猎杀啃食的。
而在骨架不远处，有一个黑黢黻的、直径约一米多的洞口，斜斜地通向地下，洞口边缘光滑，仿佛经常有东西进出。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和腐臭味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隐隐闻到。
“是它的巢穴？”林澈压低声音，心脏狂跳。
林莫眼神冰冷，缓缓点头。他打了个手势，示意慢慢后退，远离这个危险的地方。
然而，就在他们刚刚后退几步的瞬间——
一声低沉、沙哑、充满威胁性的嘶嘶声，猛地从他们侧后方的一块巨石顶上传来！
两人悚然一惊，猛地抬头！
只见巨石之上，盘踞着一只他们从未见过的恐怖生物！
它体长接近三米，外形类似巨蜥，但更加修长敏捷，覆盖着暗金色、带有黑褐色斑纹的坚硬鳞甲，一条长长的尾巴如同钢鞭般缓缓抽动着。
它的头颅狭长，吻部尖锐，口中布满匕首般的利齿，一双冰冷的黄色竖瞳正死死地盯着下方的两个不速之客，分叉的舌头嘶嘶作响，显然早已发现了他们！
是被热气球迫降的动静引来的？还是他们误入了它的狩猎领地？
来不及思考了！
那变异蜥蜴猛地从巨石上一跃而下，速度快得惊人，带着腥风直扑向看起来较为瘦弱的林澈！
“小心！”林莫的反应快如闪电，猛地将林澈向旁边一推，同时身体就势一滚！
刺啦！
蜥蜴锋利的爪尖擦着林莫的后背划过，将他本就破损的衣服撕开一道大口子，留下几道浅浅的血痕！
一击不中，蜥蜴发出愤怒的嘶叫，粗壮的尾巴猛地横扫过来，力量之大，足以碎金断石！
林莫眼神一厉，不退反进，一个矮身惊险地避开横扫的长尾，手中长刀顺势狠狠劈向蜥蜴相对纤细的前肢关节处！
噗嗤！
刀刃砍入鳞甲，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墨绿色的血液溅出！
“嘶嗷！”
蜥蜴吃痛，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猛地收回前肢，变得更加狂躁！
它张开血盆大口，再次扑向林莫，速度力量远超之前遭遇的任何变异生物！
林澈被推开后踉跄几步，迅速稳住身形，拔出手枪，但一人一兽缠斗速度太快，他根本不敢轻易开枪，生怕误伤林莫！
林莫与那蜥蜴激烈搏斗，刀光闪烁，身形腾挪，每一次交锋都险象环生！
那蜥蜴的鳞甲异常坚硬，除非命中眼睛、口腔或关节等薄弱处，否则难以造成致命伤害！
而它的力量和速度更是恐怖，每一次扑击和甩尾都带着致命的威胁！
必须想办法！
林澈目光急速扫视周围，猛地看到不远处那几具动物骨架旁，散落着一根断裂的、异常尖锐粗壮的肋骨！
他立刻冲过去，捡起那根长约一米五、一端如同天然长矛般的骨头，入手沉重冰冷！
“林莫！引开它！”林澈大吼一声，双手紧握骨矛，冲向战团！
林莫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猛地一个虚晃，吸引蜥蜴注意力的同时，向侧方跃开！
蜥蜴的注意力果然被林莫吸引，头部顺势扭动！
就是现在！
林澈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沉重的骨矛，如同投掷标枪般，狠狠刺向蜥蜴大张的、布满利齿的血盆大口！
噗嗤——！
一声极其沉闷可怕的贯穿声响起！
骨矛精准地从蜥蜴口腔贯入，强大的惯性甚至带着它的头颅猛地向后一仰！
矛尖从其脑后刺穿了出来！
“嘶——嗬嗬……”
蜥蜴的身体猛地僵住，发出几声破碎的、绝望的嘶嗬，黄色的竖瞳瞬间失去焦距，庞大的身躯剧烈抽搐了几下，最终轰然倒地，溅起一片尘土。
墨绿色的血液从它的口鼻和脑后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干燥的土地。
寂静再次降临。
只有两人粗重无比的喘息声。
林澈脱力般地松开手，后退两步，差点瘫软在地。
林莫迅速上前扶住他，眼神快速扫过他全身，确认没有受伤，这才看向地上那巨大的蜥蜴尸体，眼神复杂。
刚才的搏斗虽然短暂，却凶险万分，几乎耗尽了两人大半的体力。
“没事吧？”林澈缓过气，看向林莫后背那几道血痕。
林莫摇摇头，示意无碍。
他走到蜥蜴尸体旁，拔出那根染血的骨矛，又检查了一下蜥蜴的尸体。
“鳞甲很硬，或许有用。”
他沉声道，开始用匕首艰难地剥取蜥蜴背部最坚硬的几块鳞甲。
林澈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观察着四周。这里刚刚经过一场恶斗，血腥味浓重，很快就会吸引其他掠食者。
“我们不能久留。”
林澈看向那个黑漆漆的洞口，心有余悸
“也不知道这里面还有没有它的同类。”
林莫迅速剥下几块最大的鳞甲，塞进背包，又割了几块相对完好的肉，然后拉起林澈：
“走。”
两人甚至来不及好好休息，再次背上沉重的行囊，拖着疲惫的身体，尽快离开了这片弥漫着血腥气的死亡洼地。
夕阳的光芒将他们的影子在荒芜的戈壁上拉得很长。
前路依旧漫漫，未知的危险潜伏在每一块岩石的阴影之下。
但至少，他们又一次携手，从致命的爪牙下存活了下来。
林澈看着走在前方、背影依旧挺拔坚定的林莫，又回头望了望那已经变成一个小点的蜥蜴尸体和洞穴。
活下去。
每一步，都如此艰难，却又如此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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