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车在昏聩的天地间喘息着前行,如同一个伤痕累累、濒临崩溃的巨兽。
车顶被撕裂的破洞灌入冰冷的、带着铁锈和尘埃味道的空气,吹散了部分血腥,却带来了更刺骨的寒意。
引擎的轰鸣声似乎也带上了疲沓的杂音,每一次颠簸都让人担心它是否会就此散架。
车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血液。
老胡躺在过道里,脸色灰败,呼吸微弱而急促。
林莫已经用最快的速度为他清洗了伤口,撒上了刚得到的抗生素粉,并用厚厚的纱布加压包扎。
但伤口太深了,失血过多,在这缺医少药、环境恶劣的极夜下,能否撑过去全看天意。
其他幸存下来的队员大多挂了彩,或轻或重,沉默地处理着自己的伤口
眼神空洞地望着车外那片永恒的灰蓝,或者盯着老胡奄奄一息的样子,兔死狐悲的绝望感弥漫开来。
林澈紧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一直泛着白。
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不仅仅是因为连续的精神紧绷和体力消耗,更因为那沉重得几乎要压垮他的责任。
是他提议出来,是他选择的路线……五个活生生的人,现在或死或垂危。
一只手沉稳地按在了他的右肩上。
是林莫。
他已经处理好了老胡的伤,不知何时来到了驾驶座旁。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只手传递来的力量和温度,以及无声的信任
像一根细微却坚实的绳索,将林澈从即将被愧疚淹没的边缘拉回了一点。
林澈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他是现在唯一还能清晰思考、指引方向的人。
“我们……还回得去吗?”后排,一个脸上带着抓伤的年轻队员声音沙哑地喃喃道,充满了迷茫和恐惧。
这句话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绝望。
“能。”林澈的声音斩钉截铁,打破了车内的死寂,尽管他自己的内心也在颤抖,“我们必须回去。他们不能白死,老胡需要救治,聚居点还在等我们的物资。”
他看了一眼后视镜,镜中映出队员们茫然的脸:“抓紧时间休息,处理伤口,补充体力。路还长,危险还没结束。”
他的话像是一针强心剂,虽然微弱,但终究让死水般的车厢里起了一丝涟漪。
队员们默默地拿出分到的食物和水,机械地咀嚼起来。
味道尝不出好坏,只是为了维持生存所需的能量。
林莫将一块压缩饼干和一小瓶水递给林澈。林澈摇摇头:“我不饿。”
“必须吃。”林莫的语气不容拒绝,将东西塞进他手里,“你需要保持体力指挥。”
林澈看了他一眼,接过食物,味同嚼蜡地吞咽下去。
根据地图和模糊的方位感,他们应该已经绕回了相对熟悉的区域,距离聚居点大约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但这最后一段路,谁都明白,绝不会平静。
车顶的破洞是一个致命的弱点,不仅灌入寒风,消耗着本就不多的体温,更可能成为下一次袭击的突破口。
但眼下毫无办法修补。
林澈将车速保持在一个尽可能快又相对稳妥的程度,神经依旧高度紧绷,警惕地注视着前方和两侧。
林莫则接替了大部分的警戒工作,他站在车厢中部,透过各个射击孔和车顶的破洞,全方位地监视着外界。
死寂再次成为主旋律,只有风声和引擎声作伴。
这种寂静持续了大约半个小时。
突然,林莫的耳朵微微一动,猛地抬起头,透过车顶破洞望向天空。
“有声音。”他低沉的声音瞬间让所有人汗毛倒竖!
队员们立刻丢下食物,抓起了武器,惊恐地四下张望。
“天上!”林莫补充道,眼神锐利如鹰隼。
众人下意识地透过破洞或车窗望向那灰蓝色的、压抑的天幕。
开始什么也没有。
但很快,一种低沉而密集的、仿佛无数翅膀同时高频扇动的嗡鸣声,由远及近,迅速变得清晰可闻!
“那是什么?!”老张惊恐地问道。
林澈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猛地踩下刹车,降低车速,试图分辨声音来源。
嗡鸣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仿佛整个天空都在震动。
紧接着,一片巨大的、移动的“乌云”从侧前方的低空席卷而来。
那并非真正的云,而是由无数只拳头大小、闪烁着金属般幽黑光泽的飞虫组成的恐怖虫群。
它们的复眼在昏暗中反射着车灯的光芒,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红色。
翅膀扇动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一种足以让人精神崩溃的噪音。
“是变异飞虫!快关紧所有射击孔!堵住车顶的洞!”
林澈嘶声大吼。
他认出这是一种末世后出现的、极具攻击性的变异昆虫,通常群体活动,所过之处,血肉无存。
队员们手忙脚乱地去拉关闭射击孔的金属挡板,但车顶那个被怪物撕裂的破洞却毫无办法!
“用东西堵住!”老张脱下自己的外套,试图扔上去堵住破洞。
但已经太晚了
虫群如同黑色的风暴,瞬间席卷而至!噼里啪啦地撞击在车身上、玻璃上、以及……车顶的破洞上。
无数飞虫如同黑色的流水般,从破洞疯狂涌入车内。
“啊!!”惨叫声瞬间响起!
这些飞虫有着尖锐的口器和强酸性的唾液,它们扑到人身上,疯狂地叮咬撕扯!厚厚的衣物也只能抵挡片刻。
车内瞬间陷入了极致的地狱。
队员们疯狂地挥舞着一切东西拍打身上的飞虫,但数量太多了。
不断有人被叮咬得惨叫连连,皮肤迅速红肿、溃烂…
老胡在昏迷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几只飞虫正趴在他的绷带上啃咬。
“保护伤员!”
林莫怒吼一声,脱下自己的外套,猛地盖在老胡身上
同时手中的短刀舞得密不透风,精准地将靠近的飞虫一一斩落或拍飞
他的动作快得只剩残影,但飞虫实在太多,依旧有几只突破防御,在他手臂和脸上留下了灼痛的伤口。
林澈一边死死稳住方向盘,防止车辆失控,一边用空出的手拼命拍打爬到自己身上的飞虫,脖子上一阵刺痛,显然已经中招。
“火!它们怕火!”一个被叮咬得满脸是包的队员突然想起什么,嘶哑地喊道!
火!
可是车里哪里来的明火?!
“酒精!我们拿到了医用酒精!”林澈猛地想起刚搜刮到的物资!
“在我背包里!”林莫立刻喊道,他的背包就在旁边。
一名离得近的队员忍着剧痛,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扯开林莫的背包,疯狂翻找,终于摸到了几瓶酒精。
“给我!”林莫一把夺过一瓶,拧开盖子,将酒精猛地泼洒向空中,同时对着林澈大喊:“打火机!”
林澈手忙脚乱地摸出随身携带的金属打火机,擦燃!
轰!
泼洒在空中的酒精瞬间被点燃,形成一团短暂的火焰,烧焦了一片飞虫,发出噼啪的爆响和焦臭味。
有效!
但酒精有限,虫群无穷无尽。
“用这个!做简易火把!”
林澈将打火机扔给那个队员,同时拼命控制着方向盘,躲避着因视线被虫群干扰而出现的障碍物。
那名队员立刻会意,撕下自己的衣袖,浇上酒精,用打火机点燃,一个简易的火把瞬间生成。
他挥舞着火把,火焰所到之处,飞虫纷纷避退或被烧死。
“快!都做火把!”绝境中看到生机,人们爆发出最后的潜力。
队员们纷纷效仿,用能找到的布料和珍贵的酒精,制造出几个简陋的火把。
车内空间狭小,挥舞火把极其危险,很容易点燃货物或烧伤自己人,但此刻谁也顾不上了。
火焰成为了唯一的屏障。
林莫夺过一个火把,站在车顶破洞正下方,疯狂地挥舞着,阻止着后续的飞虫涌入。
其他队员则用火把清理着已经涌入的飞虫,并互相灼烧着附着在衣物上的虫子。
焦臭味、血腥味、酒精味、虫尸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惨叫声和拍打声持续了足足十几分钟,才渐渐平息下来。
当最后一只飞虫被烧死或拍落,车内已经一片狼藉。
到处都是烧焦的痕迹、虫子的残肢、以及斑斑点点的血迹和酒精渍。
每个人都狼狈不堪,脸上、手上、脖子上布满红肿溃烂的叮咬伤口,火把的烟雾也呛得人咳嗽不止。
物资也有少量被烧毁。
但终究,他们又一次从鬼门关前挣扎了回来。
精疲力竭。真正的精疲力竭。
劫后余生的队员们瘫坐在各自的位置上,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伤口火辣辣地疼,但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极度疲惫和麻木。
林澈将车停在一片相对空旷的地带,双手脱离方向盘时,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看了一眼计时器,他们已经被这场虫灾拖延了将近二十分钟。
他不敢再多做停留。
“还能坚持吗?”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没有人回答,但几个队员挣扎着坐直了身体,用行动表示了回应。
林澈重新发动汽车。大巴车再次摇摇晃晃地上路。
这一次,车顶的破洞不再只是灌入寒风,还时不时飘落进一些被烧焦的虫尸碎片。
希望,仿佛就像车内那几个即将熄灭的火把,光芒微弱,摇曳不定。
而远处,聚居点的轮廓,终于在灰蓝色的地平线上,模糊地、依稀地显现出了一个小小的、熟悉的影子。
家,就在前方。
但最后这段路,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