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工兵中尉标注的路线,孙卿终于找到了那个隐蔽的岔路口。
吉普车转向西北方向,在弥漫的夜雾中颠簸前行。
骆青玉接过地图,借着手电光仔细端详。
这位中尉倒是细心。她用手指轻点着地图上用铅笔标注的路线,这些打叉的位置应该就是雷区了。
孙卿紧盯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路面:虽然只标出了我们路线附近的情况,但已经帮了大忙。
骆青玉用手指在地图上比划着,估算方才经过的布雷区域:看来这条小路很快也会被布雷。
孙卿点了点头:我们这次算是误打误撞,反倒掌握了重要情报。
“好在,有惊无险。”骆青玉又拿出两块巧克力,剥了一块锡纸放在孙卿嘴边:“先吃点,增加热量,我们到现在一口饭都没吃呢,辛苦你了,小孙!”
........吉普车的灯光在黑夜的小路上摇曳不定,
骆青玉抬腕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了九点,从地图上看距离目的地浏河还有五六公里左右。
骆经理,你看前面!孙卿突然压低声音。
骆青玉抬头望去,只见远处夜色中隐约闪烁着几点灯火,在浓重的黑暗间明明灭灭。
她低头对照地图,声音里带着几分激动:前面就该上大路了。看位置不是村庄,应该是哨卡——浏河边的哨卡!
孙卿顿时绷紧了神经,双手死死握住方向盘,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也睁得圆圆的。
别紧张。骆青玉轻声安慰,雷区都到过了,还怕几个哨兵?
青玉姐......孙卿稍稍放松了紧握方向盘的力道,我可以这么称呼您吗?
当然可以。骆青玉轻笑出声,我本就比你年长,这声姐听着亲切。
青玉姐,我不是怕哨兵,是担心那里有保密局的人。
应该不会吧?骆青玉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这里已经远离上海,而且马上就要成为战区了......
吉普车继续在夜色中前行,远处的灯火越来越近,像黑暗中窥视的眼睛。
车身猛地一颠,轮胎碾过最后一个土坑,吉普车终于挣脱了崎岖小路的纠缠,驶上相对平整的公路。孙卿紧握方向盘的指节微微发颤,直到车身稳定下来才稍稍放松。
她一眼就认出了这条大路以及前方那座哨卡——上次护送教授们去解放区时,也是在前方哨卡,武清明就是在那个哨卡与他们汇合的。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下意识地抿紧了嘴唇。
车灯的光柱刺破夜色,远处的路障已经看得一清二楚,哨兵的身影也出现在路中央,举起右手示意停车。
“长官好!请出示证件。”哨兵看清驾驶座上是位女军官,立即抬手敬礼。
孙卿将证件递过去,随口问道:“你们是第三旅的?”
“是的,长官。请问您要去哪里?”
“去你们旅部驻地,我们找武长官。”
哨兵核对完证件,目光扫过后座的骆青玉:“请问这位是不是上海来的骆女士?”
“正是。”骆青玉从容应答。
哨兵脸色骤然一变,压低声音急促道:“快走!保密局的人正在屋里喝酒。”
孙卿闻言立即踩下油门,吉普车刚要加速通过路障,两个黑衣男子突然从路边小屋冲出来,直挺挺拦在车前。
“该死!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孙卿咬牙低咒,猛打方向盘试图避开,轮胎在碎石路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娘死匹!想...压死老子啊!”一个黑衣人踉跄着退后两步,破口大骂,“长没长......眼睛?”
压死你才清净!孙卿在心底暗骂,猛踩刹车将车停住。
“给老子下来!”那黑衣人“砰砰”拍打着车窗,“跑....什么跑?”
孙卿降下车窗,柳眉倒竖:“拍什么拍!你们是什么人,敢拦军车?”
黑衣人看清车内是位女军官,气势顿时矮了半截,语气软了下来:“对不住啊.....长官,我们.......是保密局驻浏河......稽查队的。”他说话时喷出浓重的酒气,熏得孙卿忍不住以手掩鼻。
这时另一个黑衣人也凑了过来,醉醺醺地扒着车窗朝里张望:“这大半夜的,二位这是......这是要去哪儿啊?”
哨兵见状急忙上前打圆场:两位,她们证件都查验过了,确实是去旅部办事的。
老...老规矩!那黑衣汉子打了个响亮的酒嗝,胡乱挥着手,得...得再查一遍!把证件拿...拿来!
骆青玉从容应道:既然有这规矩,就请他们再查一次。
拿去吧!孙卿没好气地将证件递出车窗,离车窗远点!执勤期间酗酒,就不怕共军夜袭?
两个醉醺醺的特务凑在一起,醉眼朦胧地翻看着证件。
中...中央日报?其中一个结结巴巴地念出来,两人面面相觑,跑...跑到这前线来干啥?
骆青玉将车窗摇下从容接话:奉总裁口谕,特来采访前线将士。临行前上海毛局长还特意嘱咐,要好好采访保密局的同仁们。她微微前倾身子,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正巧遇见二位,可有什么话要我转达毛局长的?我一定如实转呈。
她这番话像一盆冷水浇在醉汉头上,两人顿时酒醒了大半,手忙脚乱地将证件递回车窗。
我们都挺好的,有劳局座挂心,还望记者女士在局座面前多美言几句。其中一个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摸出香烟,谄笑着就要递过来。
孙卿冷哼一声,利落地摇上车窗。骆青玉却从容地取出一支女士香烟,优雅地衔在唇间,自顾自点燃
二位,她轻轻弹了弹烟灰,这里马上就要变成前线了,还是少喝为妙。我们可以通行了吗?
当然当然!多谢女士指点!两人连连后退,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天黑路滑,还请小心驾驶。
吉普车轰鸣着绝尘而去,卷起的尘土扑了两人满脸。哨兵站在哨位上,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车子刚驶过浏河桥,前方夜色中便迎面冲来一辆敞篷吉普,车速快得惊人。
对方显然早已注意到她们的车子,正不停地闪烁着车灯,示意她们减速停下。
靠边停车吧。骆青玉轻声说道,倒要看看这又是哪路神仙。
孙卿将车稳稳停在路边,索性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那辆吉普一个急刹停在她身旁,扬起的尘土尚未散去,一名身材挺拔的上校军官已利落地跃下车来——正是武清明。
见到来人,孙卿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武长官好!她立即立正敬礼。
你们怎么回事?武清明眉头紧锁,语气严厉,比预定时间晚了将近四个小时,我都快急疯了!
都是我的错,孙卿低下头,走错路后...就迷路了。
陆国忠也太乱来了,让你一个年轻姑娘单独执行这种任务!武清明气得跺了跺脚,我都准备派出巡逻队,沿着来路搜寻你们了!
“不能全怪小孙同志。”骆青玉推开车门款步而下,朝武清明伸出手,“清明同志,我是骆青玉。”
“青玉同志,辛苦了!”武清明大步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是我部署不周。”
骆青玉莞尔:“路上出现意外,虽有些波折,却也意外收获重要情报。”
“好!我先带你们安顿下来,详情稍后再议。”武清明利落转身,军靴在碎石路上踏出沉稳的声响。
经过孙卿身旁时,他故作严厉地指了指她:“你呀....”
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孙卿朝着那挺拔的背影悄悄吐了吐舌尖,敏捷地钻进驾驶座。
两辆车在苍茫夜色中相继发动,车灯划破黑暗,向着第三旅驻地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