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的哭声、特警沉稳的指令声、村民们惊恐的啜泣声混杂在一起,昔日封闭窒息的河口村此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喧嚣与混乱。但在顾瑾年紧紧拥抱住苏挽月的那个小小世界里,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彼此失序的心跳和确认存在的体温。
直到苏挽月背带里的两个小家伙因为被抱着,不舒服地开始哼唧扭动,细微的哭声才将两人从巨大的情绪冲击中拉回现实。
一声刻意加重的咳嗽声在旁边响起。
顾瑾年猛地回过神,抬起头,看到父亲顾瀚辰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一身挺括的西装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脸上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混杂着欣慰、心疼和一丝尴尬的神情。
几位穿着便装但气场精干的助理和保镖谨慎地围在稍远一点的地方,隔绝了不必要的打扰。
顾瑾年的耳根瞬间红透,像被烫到一样,但他紧紧拉着苏挽月的手没有松开,反而将她往自己身边又带了带。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却依旧带着未散的哽咽和激动:
“爸,这是挽月。” 他看向苏挽月,眼神温柔而坚定,然后不由分说,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迅速地将背带解下,先把里面那个壮实些的男婴小心翼翼地抱出来,塞进自己父亲那显然有些无措的怀里。
“这是你的大孙子。”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骄傲的宣告。
没等顾瀚辰从抱着软绵绵孙子的僵硬中反应过来,顾瑾年又麻利地把女婴也抱了出来,同样塞进父亲臂弯:“这是你的小孙女。”
顾瀚辰这辈子大概都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商海沉浮、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他,此刻抱着两个咿呀哼唧、散发着奶香的小团子,手臂僵硬得如同两根木棍,脸上是全然的无措和一种迅速弥漫开的、近乎虔诚的柔软。
他看着怀里这两张酷似儿子幼时的小脸,眼圈也控制不住地红了。
苏挽月看着这位气场强大的未来公公抱着孩子手足无措的样子,有些尴尬地轻轻拉了拉顾瑾年的手。
顾瑾年却反手将她握得更紧,侧过头,在她耳边低声说,语气带着一丝难得的、属于少年人的执拗和依赖:“别管爸,他还有助理和保镖呢,摔不着。”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从父亲和孩子们身上移开,转向那片被彻底控制的村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仿佛淬了寒冰。他揽住苏挽月的肩膀,将她轻轻拥在身侧,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现在,该轮到我们,看着他们的下场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位穿着作战服的特警指挥官快步走了过来,向顾瀚辰敬了个礼,然后沉声汇报,声音清晰地传入他们耳中:
“报告!初步清点,此次行动成功解救被拐妇女32人,儿童58人……部分人员健康状况不佳,已安排紧急医疗救助。至于……”指挥官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沉重,“至于还有多少人的尸骨,埋在这片土地下,还在……计算中。”
“32……58……” 苏挽月轻声重复着这两个数字,身体微微颤抖。这不仅仅是数字,每一个背后都是一个被撕裂的家庭,一段被摧毁的人生。她想起那些消失的、麻木的面孔,想起自己险些踏入的深渊。
顾瑾年感受到她的颤抖,将她搂得更紧,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冰凉的手。
阳光刺破云层,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照亮了这片曾经被罪恶笼罩的土地。警笛长鸣,象征着法律和正义的铁拳终于落下。哭喊声、呵斥声、救援车辆的轰鸣声……交织成一曲破碎与重建的悲壮交响。
顾瑾年低下头,看着靠在自己肩头的苏挽月,看着她虽然疲惫却终于焕发出生机侧脸,看着被父亲小心翼翼抱着的两个孩子,心中充满了巨大的庆幸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黑暗已经过去。
他们的新生,以及许多人的重生,就在这片被泪水与希望共同洗刷过的天空下,正式开始了。
而那些作恶者,必将在这炽烈的光明下,无所遁形,接受他们应得的审判。
归巢计划后续由政府部门插手,顾瑾年带着苏挽月离开了这个满是罪恶的地方。
黑色的轿车平稳地驶入海市,窗外是苏挽月只在模糊记忆和破旧杂志上见过的繁华景象。
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大厦反射着刺目的阳光,川流不息的车辆,衣着光鲜、步履匆匆的行人……一切都与河口村的闭塞、破败、愚昧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对比。
若是寻常从那种地方出来的女子,见到这般景象,或许会惶恐不安,手足无措。
但苏挽月没有她抱着女儿,坐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腰背挺得笔直,清澈的目光静静掠过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心中翻涌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野心的、冰冷的决心。
这就是外面的世界。
这就是她的孩子将来要生活的地方。
她绝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再回到那个泥沼,她必须在这里扎根生活,
顾瑾年此刻的情意是真的,但人心易变,豪门深似海。她必须在这里生存下去,必须变得强大,或者必须让顾瑾年,都离不开她,需要她。唯有如此,她和孩子们才能真正安全,才能真正拥有“不一样的生活”。
顾瑾年坐在她身边,一直留意着她的神色。见她久久不语,只是静静看着窗外,以为她是被这陌生的繁华所震慑,心中不由得泛起密密麻麻的心疼。
他轻轻伸出手,覆盖住她放在膝盖上、微微蜷起的手,掌心温暖干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挽月。不怕的,”他的声音低沉温柔,带着安抚的意味,“有我在。”
他想起在村子里那些黑暗的岁月,是她一次次保护了他,给了他活下去的勇气。如今,角色互换,他心中充满了守护的责任感和一种失而复得的珍视。
“以前……是你保护我。现在,轮到我来保护你和孩子了。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们。”
苏挽月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和话语里的真挚,心尖微微一颤,但脸上却迅速切换了表情。
她转过头,对上他关切的目光,原本清冷坚定的眼神瞬间变得柔弱依赖,仿佛真的被这陌生环境所困扰。
她反手轻轻回握住他的手,指尖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示弱般的微颤,唇边绽开一个柔柔的、完全信赖的笑容,声音轻软:
“嗯,我不怕的。”
她顿了顿,目光盈盈地望着他,补充道,语气充满了全然的托付:
“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这副全然依赖、以他为天的模样,极大地满足了顾瑾年作为男性的保护欲和责任感。
他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心中充满了要将世上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她面前的冲动。
他看不到,在他移开目光,温柔地逗弄她怀里的女儿时,苏挽月脸上那柔弱的笑容微微收敛,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清醒到近乎冷酷的盘算。
保护?
她当然需要他的保护。
但她更需要的,是让自己成为他不可或缺的“软肋”和“铠甲”,让他心甘情愿,永远将她护在羽翼之下。
车子驶入一处环境清幽、戒备森严的别墅区。绿树成荫,花香鸟语,与世隔绝般的宁静。这是顾家名下的一处房产,为了让他们能安静适应新生活,暂时避开了老宅可能存在的复杂局面。
苏挽月抱着孩子下车,看着眼前这栋精致如同童话城堡般的房子,心中没有欣喜,只有更深的决绝。
这将是她的新战场。而她,苏挽月,这个从腐烂之地爬出来的女人,必将在这里,为自己和孩子们,搏出一个无人再能轻视的未来。
她的柔弱,是她的武器;她的清醒,是她的铠甲。这场无声的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