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雍州云香府。
腊月寒冬,云香北境,天地间唯余一片苍茫。鹅毛般的雪片被凛冽的北风卷动着,呼啸着掠过枯寂的原野,将远山、近树、荒草都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毡。
在这银装素裹的死寂世界里,两支骑兵部队于一条冰封的河谷旁不期而遇,肃杀之气冲散了风雪的严寒。
一方,是雍州边军精锐的两千轻骑,他们盔甲染霜,旌旗在风中艰难地舒卷,露出黯淡的“雍”字。主将韩擎,身披厚重的玄色铁甲,外罩防雪披风,驻马于阵前,眉头紧锁,目光如鹰隼般穿透纷飞的雪幕,死死盯住对面的敌军。
而他的对手,正是如今搅动大梁北境风云,起事仅两月有余的黄巾军。同样两千大唐玄甲骑军,静静地排列在雪原之上,如同雪地里突然生长出的一片钢铁森林。
韩擎的内心,远不如他表面那般镇定。
震惊、疑惑,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恐,在他心底翻涌。
“这,怎么可能……”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视线虽被风雪阻隔,但其依旧看得分明。那绝不是什么乌合之众!队列严整,人马肃然,那股子引而不发的悍勇之气,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这哪里是刚拿起武器的流民?分明是久经沙场的劲旅!
更让他心头巨震的是大梁律法森严,马政尤为重中之重,但凡能用于作战的良马,皆登记在册,由朝廷严格管控,民间乃至各州府,能凑出成建制的骑兵已属不易。
雍州地处京师腹地,不似北境听调不听宣的,凉州军与草原部落时有摩擦,麾下数万铁骑。
他韩擎麾下这两千轻骑,已是州府倾尽资源,多年攒下的家底。可对面这群“黄巾贼寇”,他们哪来的这么多战马?看那马匹的体型、神态,绝非劣马,甚至比他自己骑乘的凉州大马还要雄骏几分!马匹在大梁价值千金,骑兵的培养,更是耗费钱粮无数,是步军的数倍以上。这黄巾军,不过起事两月,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马匹和钱粮?
“将军?”身旁的副将见韩擎久久不语,面露忧色地唤了一声。
韩擎猛地回过神,压下心中翻腾的惊涛,强行给自己,也给部下打气:“慌什么!”
他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有些沙哑:“不过是一群刚放下锄头的泥腿子,就算走了狗屎运,不知从哪弄来了马匹,凑出这点骑兵,又能如何?成军两月,怕是连马背都坐不稳!骑兵搏杀,靠的是经年累月的操练,是人马合一的默契!我等皆是百战余生的老卒,两千对两千,优势在我!”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仿佛也是为了说服自己。周围的亲兵和将领闻言,稍显躁动的心绪也平复了不少,是啊,黄巾贼寇,能有什么像样的骑兵?无非是虚张声势罢了。
“传令!”韩擎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最后一丝不安,举起马鞭,直指前方:“全军呈锋矢阵,随我破敌!让这群乌合之众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雍州铁骑!”
“呜——呜——呜——”
苍凉的牛角号声在风雪中响起,雍州骑兵闻令而动,开始缓缓驱动战马。
马蹄踏在积雪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起初缓慢,继而逐渐加速。骑士们压低身体,将长矛夹在腋下,或是抽出了雪亮的马刀,目光死死锁住前方的敌人。
风雪扑打在他们的脸上、盔甲上,冰冷刺骨,却无法冷却胸中逐渐燃起的战意。两千匹战马开始小跑,雪沫四溅,如同一股开始流动的黑色铁流。
对面的黄巾军骑兵阵列,也开始缓缓移动。
随着双方距离拉近,八百步,五百步,三百步……风势似乎稍缓,雪幕也变得稀薄,视野清晰了许多。韩擎已经能清晰地看到对面骑士头盔的轮廓,看到他们手中兵刃反射的幽光。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当他的目光彻底穿透风雪,落在黄巾骑兵的细节上时,韩擎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那不是普通的骑兵!
人马俱甲!
从头到脚,从骑士到战马,全部覆盖在厚重的、闪烁着冷硬金属光泽的铁甲之中!
那甲胄的样式古朴而狰狞,将人与马包裹得如同钢铁堡垒。骑士们手持着远比普通马槊更粗更长的破甲重槊,槊尖在雪光映照下,透着死亡的寒意。战马同样披着厚重的马铠,只露出四蹄和眼睛,奔跑起来,如同移动的小型山峦。
重骑兵!竟然是全装重骑兵!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整个大梁,能凑出如此规模、装备如此精良的重骑部队的,除了北境凉州,绝无分号!即便是他韩擎,也只是在多年前北凉时,远远见过一次龙骧重骑营演练的威势!那真是如山崩,如地裂,无可阻挡!
黄巾军……他们怎么可能拥有如此重骑兵?而且是人马俱甲,武装到牙齿的两千重骑!
“完了……”
一个冰冷的、绝望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韩擎的脑海,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所有的侥幸,所有的自信,在这一刻被眼前这支钢铁巨兽碾得粉碎。他引以为傲的雍州轻骑,在这支重骑兵面前,就像是纸糊的玩具!
这不是战斗,这是屠杀!
“将军!是重骑!!”副将的惊呼声凄厉而绝望,充满了不敢置信。
“稳住!稳住阵型!”韩擎几乎是凭借本能嘶吼出来,声音却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他想下令转向,想撤退,但已经来不及了!双方骑兵都已将马速提起,如同离弦之箭,距离已不足两百步!这个距离,对于高速冲锋的骑兵而言,转瞬即至!此刻任何变阵或后退,都只会将侧翼和后背暴露给敌人,死得更快!
“举矛!迎敌!”韩擎双目赤红,发出了决死的命令。现在,唯有寄希望于将士用命,以血肉之躯,去碰撞那钢铁洪流,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轰!!!!!”
如同雪崩撞上了脆弱的堤坝,又如热刀切入了凝固的牛油!
两支骑兵洪流狠狠地对撞在一起!
没有预想中激烈的金铁交鸣,没有势均力敌的搏杀呐喊。有的,只是一面倒的、摧枯拉朽般的碾压!
黄巾重骑兵甚至没有做出任何花哨的战术动作,他们只是保持着严整的密集阵型,将手中的重槊平平端起,借助战马冲锋带来的恐怖动能,如同一堵钢铁墙壁,直直地、蛮横地撞进了雍州轻骑的阵列之中!
“咔嚓!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金属扭曲声、战马濒死的悲鸣声,瞬间取代了风雪的呼啸,成为了战场的主旋律!
雍州骑兵手中的长矛,刺在对方厚重的马铠和骑士板甲上,只能溅起一溜火星,或者勉强留下一个白点,便折断、滑开!
而黄巾重骑那粗长的破甲重槊,却如同死神的镰刀,轻易地刺穿了雍州骑兵单薄的皮甲、札甲,甚至将他们连人带马一起捅穿!巨大的冲击力,将雍州骑士直接从马背上撞飞,骨骼尽碎,尚在半空便已气绝身亡!
战马的碰撞更是惨烈。披着重甲的黄巾战马,体型和重量远超雍州战马,如同小型坦克般直接将其撞翻、踏碎!马蹄之下,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韩擎亲眼看到,他麾下一名以勇武着称的校尉,挥舞着马刀,吼叫着冲向一名黄巾重骑。
那重骑甚至没有格挡,只是微微调整了重槊的角度,校尉的马刀砍在对方的肩甲上,只留下一道浅痕,而他自己却被那柄重槊当胸贯穿,整个人被挑飞起来,甩出去数丈远,砸在雪地里,再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