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研帐内,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地龙筋告罄的消息像瘟疫般蔓延,带来了一片绝望的死寂。
几位被召集来的医官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无措与惶恐。没有地龙筋,那能“钻开”粘滞毒素的关键便不复存在,新解药便成了无根之木。
苏芷站在案几前,对周遭的沮丧恍若未闻。她小心翼翼地将凌霜交给她的那个皮囊中剩余的试验药液,分滴入数个干净的琉璃皿中。每一滴,都承载着凌霜的生命与最后的期望。
“诸位,”苏芷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打破了帐内的沉寂,“地龙筋虽无,但路未绝。
凌姑娘以身为鉴,指出两条路:精简药方,或寻找替代。我们此刻,便从这残留的药液开始。”
她没有时间去安抚情绪,只能用最直接的方式,将所有人拉回现实的战场。
她将其中一个琉璃皿置于透镜下,仔细观察药液与残留毒素反应后形成的细微结晶和颜色变化。
“烈阳草精华是驱邪主力,但其性暴烈,需缓冲。凌姑娘提及的‘缓急草’效果有限……”她一边观察,一边飞速思考,脑中闪过凌霜家传医册中记载的种种药材特性。
“黄芪前辈,”她忽然抬头,“库中可有‘石见穿’?或者‘王不留行’?”
这两种药材,皆以穿透、通利见长,虽不及地龙筋霸道,但或许能起到类似的作用,只是药性更为温和,需要调整配伍。
黄芪老军医连忙翻查名录,片刻后,带着一丝不确定回道:“石见穿……库中还有一些,但存量不多。王不留行……倒是常见,库存尚可。”
“先用石见穿!”苏芷立刻决定,“取其穿透之力,尝试替代部分地龙筋的功效。同时,加大‘缓急草’和‘茯苓’的比例,务必护住经脉!立刻按此思路,配制小剂量试验药!”
命令下达,药研帐再次忙碌起来。虽然希望渺茫,但苏芷那不容置疑的冷静与专注,像一根主心骨,暂时稳住了即将溃散的人心。
城墙上,江蓠的大氅为凌霜抵挡了些许清晨的寒意,但那源自骨髓深处的冰冷,却无法驱散。
她靠坐在垛口下,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清醒时,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生命力正如同沙漏中的细沙,无可挽回地流逝;模糊时,耳边只剩下自己沉重而艰难的心跳与呼吸声。
她看到苏芷留下的几名医官,正用现有的、药效大打折扣的汤药,勉强维持着那些症状反复的士兵。
看到他们脸上那掩饰不住的焦急与无奈,凌霜的心便一阵阵抽紧。
她不能倒下……至少,不能在这里倒下,动摇军心。
当一名医官端着药碗,犹豫着是否要给一名情况恶化的士兵灌服那效果不明的汤药时,凌霜用尽力气,微微抬了抬手,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取……我针囊……”
那医官一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连忙将针囊递到她颤抖的手中。
凌霜的手指几乎握不住那细如牛毫的银针,试了几次,才勉强捏住。
她让医官指出士兵具体的痛苦部位,然后,凭借着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经验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感知,她颤抖着,将银针极其缓慢、却异常精准地,刺入了士兵膝弯处的某个穴位。
没有内力引导,没有精妙手法,仅仅是凭借对穴位的绝对熟悉和对病痛的深刻理解,这一针落下,那士兵因骨骼深处酸麻而不断抽搐的小腿,竟奇迹般地缓和了下来!
那医官看得目瞪口呆。
凌霜做完这一切,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手臂颓然垂下,银针叮当落地。她靠在墙上,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渗出冰冷的虚汗,视线再次变得模糊。
但她苍白的唇角,却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她还能做点什么……哪怕只是一点点。
药研帐内,第一次以石见穿替代地龙筋的试验结果出来了——失败。石见穿的穿透力不足以瓦解毒素的粘附,反而因为药性搭配问题,引起试验动物更强烈的经络痉挛。
气氛再次跌入谷底。
苏芷盯着失败的样本,脸上看不出喜怒。她没有气馁,立刻拿起毛笔,在纸上划掉一种方案,又迅速写下新的比例和药材组合。
“石见穿药力不足,尝试加入少量‘皂角刺’,增强其破瘀之力!同时,烈阳草比例再降半成,以‘女贞子’滋阴相佐,平衡其燥烈!”
她的思维如同高速运转的机械,排除错误,修正方向,永不停歇。凌霜用生命换来的时间和信息,她一分一秒都不敢浪费。
“苏姑娘……”一名年轻医官看着苏芷那不知疲倦的样子,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哽咽,“我们……真的还能……”
“能。”苏芷打断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却蕴含着雷霆万钧的力量,扫过帐内每一张写满疲惫和怀疑的脸。
“只要我们还站在这里,只要还有一个人没有放弃,就一定能找到出路。凌姑娘还在城头上等着,那些将士们也还在等着。我们没有资格说不能。”
她的话像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羞愧与一丝被点燃的热血,取代了之前的绝望。
药材被再次称量,器皿被再次清洗,炉火重新熊熊燃烧。
绝境之中,微光不灭。这微光,是凌霜在城头以生命点燃的残烛,是苏芷在帐内以意志守护的星火,也是这云霞关面对无边黑暗,最后的、不屈的宣言。
而此刻,城外北狄大营中,新的战鼓,正伴随着某种更加沉重、仿佛巨兽呼吸般的异响,缓缓擂响。真正的考验,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