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被十一扶去后面休息,诊所内残留着他恐惧与记忆被抽离后的空洞感。张楠指尖萦绕着一缕淡金魂力,细致地抚平因刚才意念冲击而微微震颤的空间褶皱,像一位擦拭古琴的乐师,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沉静的韵律。
我靠在冰冷的药柜上,周身痂痕的灼痛感缓缓消退,留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非生非死的状态让我无需呼吸,但此刻,却仿佛能嗅到空气中那丝来自“留影壁”守护者的、混合着陈旧墨香与冥府冰寒的威压余味。
“时序修正司……内部的水,比我们想的要深。”张楠完成手头的工作,飘到我身边,清冷的眸子带着审视落在我手臂一道新添的、泛着淡金边沿的痂痕上,“这道痕迹……带着冥府正统的封印之力,却又比寻常鬼差的更加古老纯粹。”
我低头看去,那道痂痕像一条镶嵌在皮肤下的微型符篆,微微发烫。“是那个‘看守’留下的印记。他认识陈恪,权限似乎更高。”我屈指弹了弹痂痕,引得它一阵轻微波动,“看来,我们这点‘小生意’,惊动了不少大人物。”
十一安顿好林凡,搓着手走回来,脸上带着技术宅破解难题未果的懊恼与兴奋交织的复杂表情:“老板,楠姐,那‘留影壁’的能量结构太变态了!简直像用规则本身编织的笼子!想强行破开,除非把整个时间轴撬动一下……呃,当然,我就是打个比方。”他看到我和张楠同时投来的目光,连忙缩了缩脖子。
就在这时,诊所内那盏悬于中央、造型古朴、一直散发着稳定昏黄光线的灯笼,毫无征兆地闪烁了三下,光芒由暖黄转为一种凄清的惨白。
我们三人瞬间噤声,目光齐刷刷投向那面水银镜壁。
镜面没有泛起惯常的涟漪,而是如同被投入静水的月色,荡漾开一片朦胧的白光。一股熟悉的、带着阴司特有香火与淡淡彼岸花气息的寒意,悄然弥漫开来。
白光中,一个修长的身影缓缓勾勒而出。他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长袍,头戴一顶写着“天下太平”的高帽,面容俊美却毫无血色,嘴角习惯性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扫过来时,带着几分慵懒,几分审视,还有几分洞悉世情的玩味。
来者,谢必安。冥府十大阴帅之一,人称白无常。
他手中并未拿着锁链哭丧棒,反而提着一个精致的紫砂小茶壶,两个同款的茶杯悬在一旁,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哟,林老板,张姑娘,还有这位……活泼的小兄弟,”谢必安一步踏出镜面,声音带着独特的、慢悠悠的腔调,仿佛刚睡醒般,“几日不见,你这小店……倒是愈发‘别致’了。”他目光在布满时之痂的我身上顿了顿,又在那个巨大的药柜上流转一圈,最后落在那盏恢复昏黄的灯笼上,“连‘引魂灯’都备上了,这是打算……长久经营?”
十一被他那声“活泼的小兄弟”叫得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往张楠身后躲了躲,小声嘟囔:“完了完了,黑白无常都凑齐了,下回是不是该牛头马面来查水表了……”
张楠魂体微凝,挡在我身前半步,对着谢必安微微颔首,礼节周全却疏离:“谢爷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谢必安仿佛没感受到这份戒备,自顾自地走到药柜旁一张空着的矮几前,将茶壶茶杯轻轻放下。他袖袍一拂,矮几旁便多了两个蒲团。“指教不敢当。就是路过,闻到点……有意思的‘味道’,进来讨杯茶喝。”他抬眼看向我,笑容意味深长,“林老板,不介意吧?”
我看着他这番做派,心中明了。他绝非“路过”。冥府内部对我和书店的态度,看来确实存在分歧。铁律小队是强硬派,而这位白无常,似乎是……观望派,或者说,是带着某种特定目的而来的“沟通者”。
我走到他对面的蒲团坐下,半透明的身躯在惨白灯笼与昏黄引魂灯交织的光线下,显得有几分诡异。“谢爷说笑了,小店粗茶,只怕入不了您的口。”
谢必安不以为意,执起茶壶,琥珀色的茶汤注入杯中,热气氤氲,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异香,竟暂时驱散了诊所内残留的冰冷威压。“茶好不好,得喝了才知道。”他将一杯推到我面前,自己端起另一杯,轻轻吹了吹气,“就像林老板你做的这些‘生意’,是福是祸,不也得走下去才能看清么?”
他抿了一口茶,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我手臂上的痂痕:“啧,‘往生殿’的凝固,‘忘川遗骸’的吞噬……还有刚才那股子……‘留影壁’看守的臭脾气。林老板,你这身子骨,都快成咱们冥府各家本事的‘博览架’了。”
我心里一凛,他果然什么都知道!而且知道得如此具体!
“混口饭吃,不得已而为之。”我端起茶杯,没有喝,只是感受着那点难得的暖意,“比不得谢爷,端的是铁饭碗。”
谢必安哈哈一笑,笑声在寂静的诊所里显得有些突兀:“铁饭碗也有砸锅的时候。如今这世道,不太平啊。有些老家伙,总想着把过去的规矩,一条条刻在现在的魂儿上,也不管这魂儿受不受得了。”他意有所指,目光再次瞟向林凡消失的方向。
他指的是“留影壁”和时序修正司?他在暗示冥府内部保守派与……某种变革力量的对立?
“规矩立了,总是要守的。”我顺着他的话说道。
“守规矩是没错,”谢必安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却透出几分锐利,“但要是立规矩的人,自己都在坏规矩呢?比如,打着‘保护’的旗号,行‘禁锢’之实?又或者,借着‘修正’的名头,满足一己私欲?”
他话里的信息量极大!几乎是在明示时序修正司的行为有问题!
张楠和十一也听出了弦外之音,神色更加专注。
“谢爷的意思是……”我试探着问。
谢必安却重新靠了回去,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摆了摆手:“我就是个跑腿传话的,能有什么意思?不过嘛……”他拖长了语调,指尖在杯沿轻轻划着圈,“有人托我给林老板带句话。”
“哦?”
“‘棋盘乱了,执棋的人心思也多。想当棋子,还是想当棋手,得早点想清楚。’”谢必安复述着,语气平淡,眼神却紧紧锁住我,“还有,小心那些……‘太过热情’的招揽。请神容易送神难,有些船,上去了,可就下不来了。”
秦颂势力!他是在警告我,小心秦颂势力的招揽!
“多谢提醒。”我不动声色地应下。
谢必安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雪白的袍袖:“茶喝完了,话也带到了。林老板,好自为之。”他走向镜壁,脚步顿了顿,回头又添了一句,带着几分戏谑,“对了,范无救那黑脸家伙,最近火气有点大,你们要是碰上了……能跑就跑,别跟他硬顶。”
话音未落,他已融入镜中白光,消失不见。诊所内那惨白的灯笼光芒也恢复如常,只剩下那壶犹带余温的茶,和两句语焉不详的警告。
十一长长舒了口气,抹了把不存在的冷汗:“这位爷说话……怎么跟打哑谜似的?听得我脑仁疼。”
张楠飘到矮几前,指尖轻触茶杯,感知着残留的气息:“他在暗示冥府内部有矛盾,时序修正司行为不端,并且……有人在关注我们,甚至可能试图拉拢。”
我端起那杯始终未喝的茶,看着杯中晃动的倒影,倒影里是我布满痂痕、非人非鬼的面容。
“棋子,还是棋手……”我低声重复着,指尖用力,茶杯表面瞬间凝结出一层薄薄的冰霜,随即又悄然融化。
谢必安的到来,像一阵阴风,吹开了迷雾的一角,让我们窥见了水下更庞大的暗流。
冥府,时序修正司,秦颂势力,还有我这间小小的“时间诊所”……
棋盘确实已经摆开。
而执棋的手,似乎不止一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