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后回到营地,一夜暴雨让一切变得潮湿。我坐在火堆旁,手指抚过剑柄上那道新添的凹痕——不是血,是昨夜暴雨渗进皮鞘留下的锈迹。
风从山脊吹来,带着灰烬与腐叶的气息,远处哨塔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只蹲伏的兽。
他们来了消息。
不是通过信鸽,也不是藏在乞丐的破碗底。是一个孩子,瘦得只剩骨头的手指紧紧攥着一块烧焦的木片,上面刻着三个字:“东翼减。”
我不认得这孩子的脸,但他眼里的光我认得——那是见过死亡的人才有的空洞。我把木片翻过来,背面有一道指甲划出的弧线,像鹰翅的形状。我沉默地递给他一块干肉,他没接,只是跪下,额头贴地。
我知道是谁送来的。
“告诉那个人,”我说,“北坡不会空。”
孩子点头,转身跑进林子,脚步轻得如同踩在梦里。
我站起身,铠甲未整,披风一角还沾着昨夜煮药时溅出的黑汁。我不是将军,也不是贵族,但我比谁都清楚,这场叛乱不是靠刀剑打赢的,而是靠谁先看穿谁的心思。
营地中央的石屋门被猛地推开,铁 hinges 发出刺耳的呻嘘。几个头领涌出来,脸上写满不安,像一群被惊扰的蚁。
“你确定?”一个满脸刀疤的男人问,声音压得很低,却掩不住颤抖,“神国真的开始动了?”
我没有回答,只将木片递给他。他接过时手指抖了一下,仿佛那不是木头,而是烧红的铁。
“那就不能再拖了。”另一人咬牙,“趁他们还没合围,我们得先动手!”
“怎么动?”我冷冷打断,“用你那把缺了刃的斧头去劈他们的盾阵?”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火盆里炭块爆裂的轻响。
我走进石屋,门在我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桌上摊着一张破旧的地图,是我亲手用叛军尸体上的皮缝制的。指尖划过标记点,停在灰烬林边缘——那里有个红点,是我昨夜刚添上的。
“你们以为这只是打仗?”我抬头,目光扫过每一张脸,“这是棋局。他们在试探我们有没有内应,我们在等他们露出破绽。”
有人想开口,我抬手止住。
“昨天夜里,我让人杀了两个私藏粮食的家伙。”我说,“不是因为他们贪生怕死,而是因为他们动摇军心。现在,我要你们回去,告诉所有人:谁敢乱传消息、擅自调动兵力,下场一样。”
没人说话,但我知道他们听懂了。
我不是靠仁慈活着的。
傍晚,我去看了那些被关押的俘虏。他们蜷缩在潮湿的地窖里,眼神浑浊,像快要熄灭的灯。其中一个抬起头,竟是曾在神国军中服役的老兵。他认出了我,嘴角扯出一丝笑。
“你也叛了吗?”他问。
我没有否认。
“那你该知道,”他低声说,“他们带了初火残片。”
我怔住。
不是因为惊讶,而是因为——那正是威尔斯离开时带走的东西。
我蹲下身,盯着他的眼睛:“你怎么知道?”
“我听见他们说……那东西能在战场上点燃恐惧。”
我站起身,脚步未乱,心却沉了下去。这不是战术,是诅咒。
回到营地时,天已全黑。士兵们围坐在火堆旁,沉默地擦拭武器。我没有直接回石屋,而是走向最高的了望台。风更大了,吹得披风猎猎作响。
下面有人喊我名字。
我低头,看见一个年轻战士站在梯子下,手里捧着一卷布帛。
“首领,这是……我们在旧仓库找到的。”他声音发紧,“说是……以前有个预言家留下的。”
我接过,展开。
布上画着模糊的人影,手持火焰长矛,脚下踩着断裂的王冠。旁边一行小字:
“当光明自内部熄灭,黑暗将成唯一指引。”
我不信神谕,但从不信不代表不怕。
我把布卷好,塞进怀里,转身面向营地。
火光映着一张张疲惫却未屈服的脸。我爬上一块巨石,举起右手,让所有人都能看见我的动作。
“听着!”我的声音不大,却穿透夜风,“神国以为我们只是乌合之众,以为我们会像野狗一样互相撕咬!但他们错了!”
人群开始躁动。
“我们不是为了活命才拿起武器!”我吼道,“我们是为了不再被人当作尘土践踏!”
有人开始低声呼应。
“他们带了初火残片,想用恐惧压垮我们!”我继续喊,“那就让他们看看——真正的恐惧,是从不怕死的人眼里燃起来的!”
吼声如潮水般涌起。
我知道这不是胜利的宣言,而是一场赌博的开始。
但我必须让他们相信,我们能赢。
夜更深了,我独自回到石屋,取出那块烧焦的木片,在背面又添了一道刻痕——这次是蛇形。
如果神国真以为削减兵力是为了补北坡……那就让他们继续这么想。
我坐在灯下,手指摩挲着剑柄上的锈迹,忽然想起白天那个孩子临走前说的话:
“他说,鹰不会飞两次同样的路。”
我闭上眼,听见远处传来一声狼嚎,凄厉得不像活物发出的声音。
剑还在鞘中,握得很紧。
剑不会落地。
至少现在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