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敬安的恭贺声在空旷的大厅里打了个转,像被冻住般没了下文。他眼角的余光飞快扫过钟离御庭绷得发紧的下颌线——那线条凌厉得似要割开空气,又瞥见柳诗音垂眸攥着圣旨的模样,素白的指尖死死扣着明黄锦缎,指节都泛了青,心里当即掂量清楚:这氛围实在不宜久留。
他忙收了脸上的笑意,对着二人深深拱手:“将军与夫人既需叙话,老奴便不多叨扰了,这就回宫向陛下复命,祝二位安好顺遂。”说罢,他悄悄抬眼看了看两人的神色,随即对着身后两名小太监递了个眼色,三人轻手轻脚地退出去,连锦靴踩在青砖上的脚步声都压得极低,仿佛怕惊碎了厅里那层薄如蝉翼的沉寂。
待宫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外,大厅里的安静瞬间浓稠得像化不开的墨。高悬的宫灯烛火明明灭灭,烛油顺着灯台缓缓滴落,映着青砖地上几道影子:钟离御庭僵直伫立,藏青色常服的下摆还沾着些微风尘;柳诗音垂首静立,明黄的圣旨垂在身侧,与她水绿色的襦裙形成刺目的对比。连两人的呼吸声都透着几分凝滞,混着厅外偶尔掠过的风声,更显寂寥。
绯颜攥着帕子的手紧了又紧,帕角都被她捏得发皱,终究是最先打破这沉寂的人。她强压着心底翻涌的不安,脸上挤出一抹柔和的笑,脚步放轻上前两步,声音柔得像团棉花:“陈公公既已走了,咱们也别在这儿僵着了。方才暖阁里的鲫鱼豆腐汤还温着,那盘红烧狮子头也没动几筷,不如……咱们回阁里接着用膳?”
这话落下去,像石子投进深潭,只沉了底,没溅起半点涟漪。柳诗音没应声,只是握着圣旨的指尖又用力了几分,明黄锦缎上的织金云龙纹,似要被她生生掐进掌心;钟离御庭也没开口,他眉峰蹙得更紧,喉结在脖颈间滚动了两下,到了嘴边的话终究还是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云影站在一旁,将这光景看得通透,心里门儿清:此刻绝不是凑着的时辰。她悄悄拉了拉乐瑶和静姝的衣袖,静姝还在发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绣花;乐瑶则是脸色发白,显然还没从圣旨的震惊里缓过神。云影又朝绯颜递了个“别再劝了”的眼神,随即上前对着二人屈膝行了一礼,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分寸:“将军,诗音,眼下时候不早,暖阁的膳想必也凉得差不多了,我们几个在这儿反倒添乱。不如我们先告辞,诗音,改日我们再来看你。”
柳诗音这才缓缓抬眸,看向云影时,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已淡了些,只剩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轻轻点头,声音带着一丝被压抑的沙哑:“让人送你们出去,路上当心些,别吹着风。”
钟离御庭也终于动了动,他的目光扫过云影几人,最终落在云影脸上,沉声道:“去吧,让下人备辆稳妥的车。”
云影应了声“好”,便扶着还没完全缓过神的乐瑶,拉着静姝,又轻轻拽了拽犹犹豫豫的绯颜,几人踮着脚悄悄退了出去。临走前,绯颜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恰见钟离御庭伸出手,指腹刚要碰到诗音的肩,却在半空顿了顿,手指微微蜷缩,最终只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消散在空气里。
大厅里彻底只剩两人。钟离御庭再没半分迟疑,长腿迈开,快步走到柳诗音身侧,伸手轻轻攥住她的手腕——力道不算重,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坚定,指尖能清晰感受到她腕间微凉的温度。他没多言,只对着诗音沉声道:“跟我来。”
柳诗音握着圣旨的手颤了颤,圣旨边缘的锦缎硌得掌心发疼,她没有挣扎,也没有问话,甚至没抬眼去看钟离御庭,只是任由他拉着自己转身。两人穿过空旷的大厅,走过飘着淡淡花香的游廊,暖阁里残存的炭火气息扑面而来,混着炭灰的暖意,与方才大厅里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钟离御庭拉着她径直走进暖阁,反手便合上了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轻响后,将外界的一切声响、目光与纷扰,都彻底隔绝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