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贝拉那经过处理的声音,在空旷的海岛上空回荡,带着令人作呕的恶意,久久不散。
顾衍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阳光明媚,泳池的水波荡漾着金光,可这一切在他眼中都失去了色彩。
他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眸里此刻只剩下痛苦、挣扎,和一种被彻底击溃的绝望。
他以为,将安娜安置在苏黎世与世隔绝的疗养院,就能让她在平静中度过余生,就能将那段不堪的过往永远埋葬。
可他错了。他的敌人,只是在等待一个最恰当的时机,用最残忍的方式,将它重新刨开,让他痛不欲生。
“顾衍……”林溪扶住他的手臂,他肌肉绷紧,整个身体都在无法抑制地颤抖。
这个顶天立地,仿佛能扛起整个世界的男人,此刻,却脆弱得像个迷失在噩梦里的孩子。
“爸爸……”爱溪和淼淼也被吓到了,她们紧紧地抱着林溪的腿,小脸上写满了惶恐。
女儿们怯懦的呼唤,刺醒了顾衍。
他回过神。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妻女,看着林溪眼中的痛惜,看着女儿们脸上的惊恐。
他眼中的挣扎和破碎,渐渐被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所取代。
他可以失去一切,名誉、财富、甚至尊严……唯独不能再失去她们。
“周扬。”他声音沙哑。
“三爷,我在。”周扬立刻出现在他身后,脸色同样难看。
“启动‘焦土’计划。”
“三爷,不可!”周扬的脸色瞬间大变,失声劝阻,“‘焦土’计划是最后的防御手段,一旦启动,岛上所有预埋的爆破装置都会被激活!这里会变成一片火海!我们……”
“执行命令!”顾衍厉声打断他,声音里裹挟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威压。
周扬的嘴唇动了动,看着顾衍那双赤红的眼睛,最终绝望地垂下了头。
“是。”
他知道,三爷已经做出了选择。他选择用这座价值百亿的海岛,用他自己的名誉,甚至用安娜的生命做赌注,来为他的家人,换取一线生机。
“太太,请您立刻带着小姐们,去地下安全屋。”周扬转向林溪,语气急切,“那里的秘密通道连接着潜艇,可以立刻送你们离开。”
林溪却站在原地,她看着顾衍决绝的侧脸,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你呢?”她声音轻柔。
顾衍目光空洞地投向远处的海面。“我留下来,处理一些……旧账。”
他要去救安娜。
林溪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图。他要用“焦土”计划引爆海岛的壮观景象,制造他们一家已经葬身火海的假象,以此麻痹伊莎贝拉。
然后,他单枪匹马,去赴那场必死的鸿门宴。
他想用自己的命,去换安娜的命。也想用这种惨烈的方式,为他与德拉科家族之间十几年的恩怨,画上一个血腥的句号。
“不。我不同意。”
“溪溪,听话。”顾衍回过头,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近乎哀求的恳求,“这是唯一的方法。只有我去了,她们才不会把视频公布出去,才能把所有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为你们的撤离争取时间。”
“那我跟你一起去。”林溪上前一步。
“不行!”顾衍想也没想就断然拒绝,“太危险了!”
“那你一个人去,就不危险吗?”林溪声音陡然拔高,“伊莎贝拉和菲利克斯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他们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你一个人去,那不叫谈判,那叫送死!”
“这是我欠安娜的。”顾衍的目光再次移开,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无法摆脱的愧疚,“当年,如果不是因为我,她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不能……再让她因为我,被彻底毁掉。”
林溪心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这是顾衍的心结。一个困了他十几年,让他至今都无法真正原谅自己的心结。
她看着他痛苦而又决绝的侧脸,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伴随着尖锐的刺痛,涌上心头。安娜能成为他心里一道永远无法磨灭的印记,让他甘愿为她,以身犯险,不惜赴死。
可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更深沉的悲哀所取代。
那个女孩,也是这场仇恨里最无辜的牺牲品。
作为心理医生,她比谁都清楚,此刻的顾衍,正被巨大的愧疚感和创伤记忆所操控,他所谓的“选择”,根本不是理性的,而是一种自我惩罚。
再争辩下去,毫无意义。
“好。”
良久,林溪开口。
顾衍诧异地看着她,他以为她会继续歇斯底里地反对。
林溪走上前,伸出微微颤抖的手,为他整理了一下因情绪激动而微乱的衣领。
“我等你回来。”她说。
他看着她,看着她故作平静的脸,和眼底深藏的、那份快要溢出来的恐惧和不舍。
心中剧痛,他猛地伸出手,将她紧紧地,用尽全身力气地抱在怀里。
“对不起,溪溪。”他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对不起……”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危险道歉,还是在为自己无法走出来的过去道歉。
林溪用力地回抱着他,手臂收得很紧,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全部渡给他。
他们心知肚明,这一去,或许就是永别。
没有生离死别的哭喊,没有海誓山盟的承诺。
突然,顾衍松开了她。
他捧着她的脸,低下头堵住了她的唇。
这个雯来得猝不及防,不带丝毫温柔,充满了掠夺和占有的意味。
他不是在寻求安慰,而是在用最元始的方式,在她身上留下一个永属于他的印记。
他要让她永远记住他,记住他的存在,哪怕他化为灰烬。
林溪的脑子一片空白,承受着他所有激烈而又绝望的情感。
他身体在颤抖,他唇齿间咸涩的,不知是谁的泪水。
这个在外人面前强大冷静的男人,却在她面前暴露了他所有的脆弱和恐惧。
许久,他才放开她。
他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两人的呼吸都急促而滚烫。
“等我。”他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说道。
然后,他毅然转身,走出了别墅。
没有再回头。
林溪看着他决绝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那扇门仿佛隔开了一个生死世界。
她腿一软,沿着墙壁,跌坐在了地板上。
眼泪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