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悄无声息地回到蜀山时，已是深夜。
三清殿内依旧亮着灯，清明坐在殿门内的一个蒲团上，闭目调息，仿佛只是在守夜。听到纪云的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
“掌门。”
“嗯。”纪云应了一声，走到主位坐下，感受着聚灵阵内尚未完全散去的灵气，紧绷的心神稍稍放松，“我离开期间，可有异常？”
“并无。”清明言简意赅，“青阳宗之人未曾再来。”
纪云点了点头，将今晚在黑风寨后山的行动，简略地说了一遍，重点描述了那青阳宗弟子的窥探和黑风寨探子拿到戒指后的反应。
清明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纪云说完，他才淡淡开口：“掌门此计，甚妙。以虚击实，疑兵之计。接下来，只需静观其变。”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纪云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纪云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问道：“你觉得，青阳宗和黑风寨，会如何反应？”
清明抬起眼帘，紫色的眸子在灯光下显得幽深难测：“青阳宗赵干，性情多疑而谨慎。得此‘证据’，必不会全信，但亦不敢不信。他会加大探查力度，同时，对黑风寨乃至其背后可能存在的万毒门，心生忌惮。”
“至于黑风寨，”他顿了顿，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寨主‘翻江龙’蒋魁，莽撞贪婪，却非全然无脑。得此不明信物与模糊指令，必会设法求证。若求证无果，以他的性子，多半会选择宁可信其有，尤其当他认为有利可图时。”
“利？”纪云挑眉。
“若‘指令’被解读为对付青阳宗，他未必敢。但若解读为对付……势单力孤的蜀山，”清明看向纪云，目光平静，“他绝不会放过这个既能完成‘上头’指令，又能趁机劫掠，报复前耻的机会。”
纪云心中凛然。清明对人心的把握，精准得可怕。他几乎预见了所有可能的走向。
“所以，我们很可能还是要面对黑风寨的报复？”
“概率很大。”清明点头，“而且，时间可能就在青阳宗规定的三日之内。届时，若黑风寨大举进攻蜀山，而青阳宗又在暗中窥视……”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更可能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青阳宗很可能乐见黑风寨与蜀山火并，无论谁胜谁负，他们都能以更小的代价收拾残局，轻松接管剑冢。
纪云皱紧了眉头。他原本想驱虎吞狼，没想到可能引火烧身，还给了黄雀可乘之机。
“可有应对之策？”他再次将目光投向清明。这个曾经的魔尊，仿佛一个无尽的智囊库。
清明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关键在于‘势’。需让青阳宗觉得，插手蜀山与黑风寨之争，代价远超其所得，甚至会引火烧身。”
“具体如何做？”
“示敌以弱，暗藏锋芒。祸水东引，一石二鸟。”清明吐出十六个字。
纪云仔细品味着这十六个字，眼神逐渐亮了起来。他似乎明白了清明的意思。
……
第二天，蜀山依旧平静。纪云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照常在聚灵阵中修炼，研究阵法。
但暗地里，一些细微的变化正在发生。
老道童被派去山下集镇，再次散布消息，这次的内容更加模糊，却更具煽动性——诸如“青阳宗意图吞并周边小派，黑风寨恐成下一个目标”，“蜀山虽弱，却有祖荫庇护，非可轻辱”之类的流言，开始在底层修士和凡人中悄然流传。
同时，纪云利用刚刚入门的阵法知识，结合那本《基础阵法详解》，开始着手修复蜀山前山最外围的那个早已废弃的“迷踪幻阵”。这个阵法品阶不高，主要作用是迷惑凡人和不请自来的低阶修士，让其找不到上山正路。虽然对筑基期以上修士效果不大，但至少能起到一点预警和拖延的作用。
他动用了一部分石狮子中得到的灵石，购买了最低级的布阵材料，在清明“无意”的提点下（清明总能在他卡壳时，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最关键的原理），耗费了一天一夜，终于勉强将这个残阵激活了。
当淡淡的雾气开始在前山入口处弥漫，将上山的小路变得若隐若现时，纪云长长舒了口气。总算有了一点像样的防御。
而清明，则依旧扮演着他的杂役角色。只是在打扫广场时，他会“顺手”将一些不起眼的碎石，按照某种奇异的规律，摆放在广场四周的角落里。纪云注意到，那些碎石摆放的位置，隐隐与他刚刚修复的迷踪幻阵的某个次级节点相呼应，似乎能起到某种加固和增幅的作用。
纪云没有点破，只是默默记在心里。这家伙，在阵法上的造诣，恐怕远超他的想象。
第三天，也就是青阳宗限期的最后一天，清晨。
山间的雾气比往日更浓了一些。迷踪幻阵已然全力开启，将整个蜀山前山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纪云站在三清殿前，望着山下被雾气遮蔽的道路，神情凝重。该做的准备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是等待风暴的来临。
他知道，今天，注定不会平静。
果然，刚到午时，山下便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和兵刃碰撞的声音，伴随着嚣张的叫骂。
“蜀山的缩头乌龟！给爷爷滚出来！”
“妈的，什么破雾气！路都看不清！”
“二当家，这边！这边好像能走！”
是黑风寨的人！他们果然来了！听这动静，来人不少，远比上次要多。
纪云眼神一冷，对身旁的老道童道：“你去后殿躲着，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老道童担忧地看了纪云一眼，又看了看旁边面无表情、拿着扫帚仿佛准备继续扫地的清明，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快步退入了后殿。
纪云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一把普通精钢长剑——这是蜀山库房里能找到的、唯一还算完整的兵器了。他看了一眼清明：“你也……”
“弟子职责所在，当与掌门共守山门。”清明平静地打断了他，手中的扫帚握得很稳。
纪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这个时候，多一份力量总是好的，尽管这份力量充满了不确定性。
山下的叫骂声和闯阵的动静越来越近。迷踪幻阵起到了一定的作用，黑风寨的人似乎被困在了阵中，一时找不到正确的路径，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叫骂声也更加难听。
“纪云小儿！识相的就自己滚出来！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否则等爷爷们闯进去，定叫你蜀山鸡犬不留！”这是刀疤刘的声音，充满了怨毒和戾气。
纪云面无表情，只是静静等待着。他在等，等青阳宗的人出现。按照清明的推测，赵干一定在暗中观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黑风寨的人似乎找到了阵法的某些规律，或者干脆靠着蛮力破坏，雾气开始出现不稳定的波动，闯阵的声响越来越清晰。
就在纪云几乎要按捺不住，准备主动出击，利用阵法地形先解决掉一部分敌人时——
“哼！一群乌合之众，也敢在此喧哗！”
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山间炸响！
紧接着，数道青色的遁光从天而降，落在山门牌坊之外，显露出赵干以及另外两名青阳宗弟子的身影。
赵干负手而立，目光扫过前方混乱的雾气，以及其中若隐若现的黑风寨匪众，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轻蔑。
“青阳宗办事，闲杂人等，滚开！”
他这一声大喝，蕴含了筑基中期的灵力，如同实质的音波，瞬间冲散了不少雾气，也让阵中乱窜的黑风寨众人身形一滞。
刀疤刘看到赵干，脸色顿时一变，眼神中闪过一丝惊疑和忌惮。他显然没料到青阳宗的人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赵……赵执事？”刀疤刘强自镇定，拱了拱手，“我等在此处理一些私怨，不知青阳宗驾到，有何指教？”
“私怨？”赵干冷笑一声，目光如电般射向刀疤刘，“你黑风寨与我青阳宗的‘私怨’，看来是不打算了了？”
刀疤刘心里一沉，立刻想到了后山神庙那诡异的事件和那枚戒指。难道青阳宗知道了什么？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硬着头皮道：“赵执事此话何意？我黑风寨与青阳宗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井水不犯河水？”赵干打断他，声音更冷，“那你派人窥探我宗动向，与那万毒门余孽暗中勾结，又作何解释？！”
他这话半真半假，既是试探，也是敲打。那枚戒指和模糊的指令，让他确信黑风寨与某个势力（他倾向于万毒门）有勾结，并且意图对青阳宗不利。
刀疤刘被他这话噎得说不出话来，脸上青红交加。他无法解释那枚戒指的来历，更无法说清那模糊的指令。在赵干看来，他这反应，无异于默认！
“看来，你黑风寨是铁了心要与我青阳宗为敌了？”赵干眼中杀机一闪而逝。他原本只想接管剑冢，并不想节外生枝。但若黑风寨真与万毒门勾结，意图对青阳宗不利，那就绝不能留了！
“不敢！赵执事明鉴！绝无此事！”刀疤刘急忙否认，但语气已然露怯。
就在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纪云，觉得时机到了。
他运转灵力，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悲愤”：
“赵执事！黑风寨狼子野心，屡次犯我山门，今日更是大举来攻，欲灭我蜀山道统！还请青阳宗秉持正道，为我蜀山做主啊！”
他这话，看似在向青阳宗求助，实则是在点明——黑风寨是来灭蜀山的！而蜀山，是“正道”！
赵干眉头一皱，看向纪云，又看了看明显是来攻打蜀山的黑风寨众人，心中念头飞转。
黑风寨打蜀山，他乐见其成。但若黑风寨背后真有万毒门支持，灭掉蜀山后，下一个目标会不会就是青阳宗？毕竟蜀山这块地方，紧邻着他青阳宗的势力范围。
而且，纪云这小子，似乎比想象中难缠一点，居然还能布置出这种简陋的幻阵……
一瞬间，赵干想了很多。他原本打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主意，但现在，他发现自己可能才是那个被算计的“鹬”或者“蚌”？
风险！接手蜀山这个烂摊子，可能带来的风险，似乎比预想的要大！
他看着眼前混乱的局面，又想到宗门内其他派系可能借此攻讦他办事不力，招惹麻烦……一种得不偿失的感觉涌上心头。
而就在他犹豫的这一刻，异变再生！
一直沉默地站在纪云身后的清明，忽然抬起了头，那双深紫色的眼眸，如同寒星般扫过赵干和黑风寨众人。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么平静地看着。
但就在他抬眼的瞬间，赵干猛地感到一股极其隐晦、却让他神魂都为之一颤的冰冷寒意掠过！仿佛被什么洪荒凶兽瞥了一眼！
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只是错觉。
赵干惊疑不定地看向清明，却只看到一个脸色苍白、低眉顺目的杂役弟子。
是错觉吗？
赵干不敢确定。但他心中的忌惮，却更深了。这蜀山，处处透着诡异！
而刀疤刘那边，被赵干和纪云接连施压，又看到青阳宗执事亲至，早已心生退意。再打下去，别说劫掠蜀山了，恐怕自己都要栽在这里！
“撤！快撤！”刀疤刘当机立断，也顾不上面子了，招呼着手下，狼狈地朝着来路退去，很快消失在雾气弥漫的山林中。
青阳宗弟子看向赵干，等待指示。
赵干脸色阴沉地变幻了几下，最终，他深深地看了纪云一眼，又瞥了一眼他身后那个不起眼的杂役，冷哼一声：
“纪掌门，好自为之！”
说完，竟也不再提接管剑冢之事，袖袍一甩，带着两名弟子，驾起遁光，径直离去！
转眼间，刚才还剑拔弩张的山门前，便只剩下纪云和清明两人，以及渐渐散去的雾气。
纪云看着青阳宗和黑风寨的人先后退走，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才缓缓松开了紧握剑柄的手，掌心全是冷汗。
成功了！
虽然过程惊险，但清明的计划成功了！青阳宗暂时退却，黑风寨也被吓跑！
他转头，看向身旁依旧平静的清明，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刚才那一刻，他清晰地感受到了从清明身上一闪而逝的那丝恐怖气息。虽然微弱，但质量极高，绝对远超筑基期！
这家伙，刚才是在暗中助他？用那丝气息，吓退了本就疑神疑鬼的赵干？
“你……”纪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问什么。
清明却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微微躬身：“匪人已退，弟子继续打扫了。”
说着，他拿起扫帚，开始清扫刚才因为阵法波动和匪人闯阵而散落在地上的些许碎石和断枝。
纪云看着他那专注扫地的背影，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这个魔尊弟子，他到底想做什么？
帮自己退敌，对他有什么好处？
难道真如系统所说，他只是为了在未来，更彻底地……欺师灭祖？
纪云摇了摇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压下。
无论如何，眼前的危机，总算暂时渡过了。
蜀山，又赢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他抬头，望向晴朗起来的天空，目光变得坚定。
必须更快地变强！只有拥有足够的力量，才能应对未来的一切变故，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他转身，大步走向聚灵阵。
修炼！一刻也不能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