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的浪潮彻底吞噬了残存的理智。砖头、石块、冻结的血块，如同密集的冰雹，带着幸存者们所有的痛苦、绝望与仇恨，劈头盖脸地砸向那个沉默的身影，以及挡在他身前的女人。
陆嫣然额角的鲜血仍在流淌，染红了她半边脸颊和衣襟，但她依旧如同磐石般屹立，用自己纤细的身躯构筑着最后一道脆弱的防线。
大部分的攻击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她闷哼着，身体微微摇晃，却一步不退。
然而，这徒劳的阻挡，并没能熄灭那熊熊燃烧的复仇之火。
“杀了他！为死去的亲人报仇！”
人群中，一个双眼赤红状若疯魔的男人，猛地捡起了地上—支不知哪个守卫遗落的制式步枪！
他笨拙地拉动枪栓，黑洞洞的枪口，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瞄准陆嫣然身后的——李四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蹲在旁边傻笑看戏的大刘，突然转过头，对着脸色惨白身体微微发抖的变色龙，咧开嘴，露出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含糊不清地念叨：
“现在你救他……然后他救你……又何必？圈圈……转不完的圈圈……”
这声疯话，如同最后一道催命符，或者说，是触发了某种不可抗拒的底层指令！
“不——！”
变色龙发出一声短促而绝望的嘶喊。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变色龙那瘦小的身影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他不再是隐匿，而是像一道贴地飞行的影子，义无反顾地扑向那个持枪的男人，试图撞偏他的枪口！
“砰！！”
枪声，终究还是响了！
在近距离的纠缠中，子弹偏离了预定的轨迹，没有击中李四特，却狠狠地钻入变色龙的肩胛骨，带出一蓬温热的血花！
变色龙发出一声痛哼，身体被子弹的冲击力带得一个趔趄，重重摔倒在冰冷污秽的地面上，他捂着伤口，鲜血从指缝间不断涌出，脸上充满了痛苦与一丝……完成使命后的茫然。
这一枪，如同按下了某个毁灭的开关。
一直沉默承受仿佛要将自己埋葬在这片罪孽之地的李四特，猛地抬起头！
那双眼睛，之前是空洞，是痛苦，是挣扎，而此刻，所有的情绪都被一种纯粹到极致，令人灵魂冻结的暴虐所取代！
那压抑已久的杀戮意志，如同被彻底点燃的炸药桶，即将轰然爆发！
他动了。
不是攻击，而是一步跨出，用自己更加高大魁梧的身躯，完全挡住了倒在地上的变色龙，以及身前摇摇欲坠的陆嫣然。
他将他们，护在了身后。
这个动作，彻底激怒了本就失控的人群。
“他们是一伙的！”
“杀了他们！全部杀掉！”
更多的枪支被捡起，更多的枪口抬起，对准了那如同孤岛般屹立在尸山血海中的三人。
“砰！”“砰！”“砰！”
零乱而疯狂的枪声再次响起！
子弹呼啸着射向李四特！
他没有闪避，也没有动用那可怕的力量去摧毁。
他只是站在那里，如同一个赎罪的受难者，又像是一头在爆发边缘强行克制自己的凶兽，用身体硬生生承受着那些夺命的金属弹头！
子弹打在他身上，发出“噗噗”的闷响，有的被肌肉卡住，有的被无形的力场偏转，留下深浅不一的伤痕和焦黑的印记。
每中一枪，他的身体就微微晃动一下，但他眼中的暴虐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如同被不断添加燃料的烈焰，燃烧得更加疯狂、更加炽烈！
他的喉咙里，那野兽般的低吼越来越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所有束缚，将眼前的一切再次拖入血海！
就在他即将再次滑向彻底毁灭的边缘时，陆嫣然动了。
她的动作，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
没有残影，没有风声，她就像一道真正意义上的“闪现”，瞬间脱离了李四特的背后，融入那片疯狂而愤怒的人群之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又仿佛被压缩到一个刹那。
李四特眼中疯狂积聚的暴虐微微一滞，他感受到身边那一闪而逝，熟悉而又冰冷的气息。
然后，那道身影再次“闪现”回到了他的身边，就站在他身侧，仿佛从未离开过。
只是，她的双手，不知何时，沾满了鲜血。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但她的眼神，却冷静得如同万古不化的寒冰，里面没有了悲伤，没有了劝阻，只剩下一种斩断一切犹豫的决绝。
她看着李四特那双即将被疯狂彻底吞噬的眼睛，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尚未完全停歇的枪声和呐喊：
“既然罪孽无法避免，我愿与你，一同承受。”
话音落下的瞬间——
世界，安静了。
嘈杂的怒骂声，戛然而止。
零乱的枪声，彻底停歇。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如同被同时割断了提线的木偶般，整齐划一的——
“噗通……噗通……噗通……”
尸体倒地的声音。
就在刚才那电光火石的“闪现”之间，陆嫣然，这位曾经的新人类女王，凭借着她觉醒到极致的精神异能和速度，用双手，精准而高效地，切断了在场所有仍在攻击，仍在呐喊的幸存者的生机。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
只是一瞬间，愤怒的浪潮平息了。
因为，掀起浪潮的人，已经全部变成了尸体，倒卧在他们亲人的血泊之旁，与这片他们誓要复仇的废墟，彻底融为一体。
风，依旧在吹，卷动着浓重的血腥味。
场中，还站着的，只剩下李四特、陆嫣然，以及倒在地上因失血和震惊而面色惨白的变色龙，还有不远处，抱着膝盖，看着满地新添的尸体，发出“咯咯”傻笑的大刘。
李四特眼中那积攒到顶峰即将爆发的疯狂暴虐，如同被一盆绝对零度的冰水当头浇下，瞬间凝固，然后……寸寸碎裂，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清明，以及清明之后，那混杂着震惊、心痛与无尽疲惫的愕然。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双手浴血眼神冰冷，却又带着一丝殉道般执着的妻子，嘴唇翕动了好几下，才终于发出一声带着颤抖的沙哑叹息：
“何必呢……嫣然……你这又是……何必呢……”
他宁愿自己再次被杀戮意志吞噬，再次背负更多的罪孽，也不愿看到她为了自己，亲手染上这洗刷不净的血污。
这比他承受任何痛苦，都更让他感到窒息。
陆嫣然迎着他的目光，伸出满是血污的双手。她的眼神依旧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足以焚毁一切的决绝。
她一字一句，清晰地回答道：
“假若屠尽天下能唤回你，我亦毫不犹豫。”
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上滚滚回荡。
她不是在宣告力量，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她的底线，从来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他。
李四特怔怔地看着她，看着这个为自己倾尽一切，不惜与全世界为敌的女人。
那无尽的罪恶感依旧如同山岳般压在他的心头，但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重中，一丝无法言喻的冰冷暖流，却顽强地渗透了进来。
同甘共苦。
原来，不仅仅是分享荣耀与欢愉，更是……共同坠入地狱，彼此成为对方在无边黑暗中，唯一的锚点。
他伸出那只依旧沾满血污颤抖手，轻轻握住了她同样冰冷的手。
这一次，他没有再说“我脏”。
因为她的手，此刻也同样沾满了鲜血。
他们的罪，他们的孽，他们的血，从此，真正地交融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