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仔带回的消息,让油布下的空气里多了一丝灼热的气息。入口确认了,那块活板就像一道通往未知世界的大门,沉重地压在每个人心上,也点燃了微弱的希望。
但希望越是临近,危机感就越发刺骨。老葛不是瞎子,溃兵的内讧能吸引他一时,却骗不了他太久。必须尽快行动,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打开那条生路。
老鬼的目光扫过油布内的众人。陈渡依旧靠着干草,双目微阖,脸色在油布的阴影下显得晦暗不明,但老鬼能感觉到,那看似虚弱的躯壳里,某种力量正在缓慢凝聚。阿青像只警惕的幼兽,守在父亲身边,小手不再仅仅攥着衣角,而是无意识地按在腰间——那里藏着老鬼给她防身的一把小巧、锋利的剥皮刀。孟婆婆和三娘低声絮叨着,将所能找到的、所有可能用上的零碎东西打包,动作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李老汉蹲在角落,一遍遍检查着那几根充当武器的粗糙木棍。
水虺则死死盯着被重新捆成粽子的陈望,眼神凶狠,仿佛只要他再有异动,就会立刻扑上去拧断他的脖子。陈望则彻底沉寂下去,像一潭死水,只有偶尔转动一下的眼珠,证明他还在思考,在权衡。
“不能再等了。”老鬼的声音打破沉默,低沉而坚定,“明天晚上,必须动手。”
“怎么动?”水虺立刻问道,“老葛的人肯定盯得死死的!”
老鬼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目光落在陈渡身上:“老陈,还需要你……再演一场戏。”
陈渡缓缓睁开眼,那双历经沧桑的眼里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需要我做什么?”
“病危。”老鬼吐出两个字,“要看起来……立刻就要咽气的那种。”
陈渡微微颔首,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好。”
孟婆婆却急了:“这怎么行!你这才刚有点起色……”
“孟婆,”陈渡打断她,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这是……唯一的法子。”
孟婆婆看着他那张枯槁的脸,眼圈一红,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计划在压抑的商议中逐渐成型。利用陈渡“病危”吸引大部分注意力,尤其是老葛和那些心怀叵测者的目光,老鬼和水虺则趁机潜入废料堆,开启暗河入口。细仔负责在外围望风,用他那些孩子气的、不引人注意的方式传递信号。
“暗河下面情况不明,凶险异常。”老鬼最后强调,目光扫过众人,“下去之后,生死各安天命。现在……还有谁想退出?”
没有人说话。油布下只有一片死寂般的决心。退出?又能退到哪里去?这野人沟,早已是绝地。
“既然都不走,那就准备吧。”老鬼说完,重新闭上眼睛,开始养精蓄锐。
这一夜,格外漫长。油布外风声呜咽,像是为即将到来的行动奏响的哀乐。油布内,无人能够安眠。
第二天,天色依旧阴沉。野人沟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临近中午,计划开始了。
先是阿青带着哭腔,跑到外面,对着孟婆婆和李老汉焦急地喊:“奶奶!李爷爷!你们快来看看我爹!他……他好像不行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附近几个窝棚里的人听见。
孟婆婆和李老汉立刻配合地露出惊慌的神色,跌跌撞撞地冲回油布。
很快,油布里就传出了孟婆婆撕心裂肺的哭嚎和陈渡那断断续续、仿佛下一秒就要断绝的剧烈咳嗽声。
“渡哥!渡哥你撑住啊!”
“陈爷!您可不能就这么走了啊!”
动静很快引来了注意。一些窝棚里探出脑袋,麻木的脸上难得有了一丝看热闹的神情。老葛安排在附近的眼线也立刻竖起了耳朵,其中一人飞快地跑去报信。
没过多久,老葛就带着几个手下和那三个溃兵赶了过来。他站在油布外,没有立刻进去,小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光芒,似乎在判断这突如其来的“病危”是真是假。
“怎么回事?”老葛扬声问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或者说,是对于可能失去“秘密”载体的担忧)。
孟婆婆哭喊着从油布里探出头,老泪纵横:“葛老板!您行行好!陈渡他……他快不行了!咳了好多血!求您……求您再给点药吧!或者……或者让王郎中再来看看!”
她演得情真意切,那绝望不似作伪。
老葛眉头紧锁,往里瞥了一眼。只见陈渡躺在干草上,面如金纸,胸口剧烈起伏,嘴角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渍(那是阿青偷偷用某种野果汁混合泥土弄出来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看起来,确实像是弥留之际。
刀疤脸溃兵也伸头看了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在那几件简陋的行李上扫了扫。
“啧……”老葛咂了咂嘴,显得有些烦躁,“这王郎中神出鬼没的,我上哪儿找去?药……上次不是给过你们了吗?”
“那点药不管用啊!”孟婆婆哭道,“葛老板,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老葛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似乎在权衡利弊。陈渡如果现在死了,那秘密就真的石沉大海了。但让他再拿出珍贵的药材,他又舍不得。
“你先别急,我回去想想办法。”老葛敷衍了一句,又盯着油布里“奄奄一息”的陈渡看了几眼,这才带着人转身离开。但他留下了两个手下,明显是加强监视。
第一步,吸引注意力,成功了。老葛的疑心被勾了起来,他需要时间判断和决策,这给了老鬼他们宝贵的时间窗口。
整个下午,油布里都弥漫着一种“悲伤”和“混乱”的气氛。孟婆婆和三娘的哭声时断时续,阿青跑进跑出,端水递布,小脸上满是“焦急”。李老汉则蹲在门口,唉声叹气。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场精心策划的“临终戏码”吸引到了油布附近。
天色,就在这片“悲伤”与“窥探”中,渐渐暗了下来。
当最后一抹天光被夜幕吞噬,野人沟再次被黑暗和寒冷笼罩时,油布内的“哭声”也渐渐停歇,仿佛里面的人已经接受了“命运”,只剩下死寂的等待。
时机到了。
老鬼和水虺对视一眼,两人如同暗夜中蓄势待发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掀开油布另一侧的缝隙,融入了外面的黑暗之中。他们的目标,直指老葛棚子后那片堆满废料的区域。
几乎在他们离开的同时,油布内,一直“昏迷”的陈渡,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濒死的浑浊,只有一片冰冷的清明。他对着守在身边的阿青,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阿青深吸一口气,小手紧紧握住了那柄剥皮刀。她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而在油布外不远处的一片阴影里,瘦小的细仔也睁大了眼睛,像一只夜行的松鼠,警惕地注视着老葛棚子方向的任何风吹草动。
火种已经埋下,只待那破开黑暗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