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雷声像被人攥住了喉咙，闷在云层里滚了许久，终于“轰隆”一声炸开来时，糖糖忽然开始抽搐。
苏暖猛地从浅眠中惊醒，黑暗里摸到女儿滚烫的皮肤，指尖像被烙铁烫过似的缩回。她慌忙摸向床头灯，暖黄的光线下，糖糖的小脸烧得通红，睫毛上挂着泪珠，小嘴半张着，发出细碎的呜咽。
“糖糖？糖糖醒醒。”苏暖的声音发颤，伸手去探女儿的额头，那温度烫得她心尖发紧。她跌跌撞撞爬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膝盖撞到床头柜也浑然不觉，只想着翻出医药箱里的酒精棉。
酒精棉擦过女儿的脖颈、腋窝、大腿根，冰凉的触感让糖糖瑟缩了一下，却没能压下那灼人的热度。苏暖的手抖得厉害，棉片上的酒精滴在床单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一遍遍地擦，直到整包酒精棉都用空了，女儿的体温依旧没有降下来，反而开始说起胡话。
“爸爸……别打妈妈……”糖糖的小手在空中胡乱抓着，像是想抓住什么，又像是在推开什么，“糖糖乖……糖糖会听话……别打了……”
苏暖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疼得几乎窒息。她知道女儿说的是什么。去年厉墨琛醉酒回家，因为一份丢失的文件迁怒于她，争执间推倒了她。那时糖糖躲在门后，吓得直哭，却死死记住了那一幕。原来那恐惧早已刻进了孩子的骨子里，连高烧时的呓语都是这个。
“糖糖不怕，妈妈在呢。”苏暖俯下身，把女儿滚烫的小身子搂进怀里，泪水砸在糖糖的脸上，“没有人会打妈妈，妈妈也会保护糖糖，不怕了，啊？”
可怀里的小人儿只是更用力地蜷缩起来，呼吸急促得像破旧的风箱。苏暖再也忍不住，猛地掀开被子冲进走廊。
主卧的门被保镖守着，走廊的壁灯泛着冷白的光，照得她单薄的身影有些虚幻。“叫医生！快叫医生！”她嘶喊着，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孩子烧得快不行了，你们快去叫医生！”
两个保镖面无表情地拦住她，黑色的西装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两尊冰冷的雕塑。“厉总吩咐，没有他的允许，您不能出主卧。”
“厉墨琛？”苏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又像是被逼到了绝境，“他在哪儿？让他来！让他看看他的女儿烧成什么样了！你们要拦着我是吗？那就让他看着糖糖死在这里！”
她的声音尖利而绝望，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保镖依旧不为所动，只是沉默地挡在她面前。苏暖的目光扫过走廊角落的监控探头，那闪烁的红点像是在嘲笑她的无能。一股疯狂的情绪冲上头顶，她转身撞进卧室，抄起床头柜上的青瓷花瓶，又冲回走廊。
“砰——”
花瓶砸在监控探头上，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瓷片飞溅，有一片擦过苏暖的胳膊，留下一道血痕，她却感觉不到疼。监控屏幕瞬间变成一片雪花，滋滋作响。
书房里，厉墨琛正盯着电脑屏幕处理文件。屏幕右下角的监控画面突然变成雪花，伴随着刺耳的电流声，他的眉头瞬间拧紧。那是主卧走廊的监控，苏暖很少会那么失控。
他几乎是立刻起身，大步冲出书房。走廊里散落的瓷片和血迹让他心头一跳，还没等他开口，就听见主卧里传来苏暖压抑的哭声。他推开门，一眼就看到趴在儿童床边的苏暖。
她正用额头紧紧贴着糖糖的胸脯，像是在听心跳，单薄的脊背弓成一个绝望的弧度，肩膀因为哭泣而剧烈地颤抖着。儿童床上，糖糖小脸通红，呼吸微弱，小手动了动，又无力地垂落。
“让开。”厉墨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扯开自己身上的真丝睡衣，小心翼翼地将糖糖裹进怀里。孩子滚烫的呼吸喷在他的锁骨上，带着一种灼人的温度，烫得他心脏猛地收缩。
怀里的小人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睫毛颤了颤，忽然喃喃地说了一句：“爸爸……香……”
那声音细若蚊蚋，却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扎进厉墨琛的心里。他僵了一下，低头看着糖糖烧得通红的小脸，她的小鼻子微微动了动，似乎在贪恋他身上的气息。这是糖糖第一次主动叫他爸爸，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备车。”厉墨琛抱着糖糖转身就走，声音冷硬，却掩不住一丝急促。
家庭医生这时候才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手里还拎着医药箱。“厉总，我来了，我看看孩子……”
“病毒性肺炎，要立刻送医院！”厉墨琛的话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他甚至没看医生一眼，抱着糖糖就冲进了外面的暴雨里。
雨下得极大，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生疼。厉墨琛将糖糖紧紧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大部分雨水，快步走向停在别墅门口的迈巴赫。
苏暖紧随其后跑出来，手里拿着冰袋和毛巾。她想把冰袋塞进厉墨琛怀里，却被他避开了。“上车。”他打开后座车门，将糖糖小心翼翼地放进去，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
苏暖拉开车门，刚想坐进去，却发现冰袋里的冰块已经化得差不多了。她看了一眼后座上呼吸微弱的糖糖，又看了一眼车窗外瓢泼的大雨，忽然做出了一个疯狂的举动。
她没有上车，而是扒住了车窗，大半身子悬在车外。“开车！”她对着司机喊道，同时快速地用毛巾蘸着车窗外的雨水，拧干后敷在糖糖的额头上。
雨水瞬间浇透了她的衬衫，薄薄的衣料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嶙峋的脊骨。风裹挟着雨点打在她脸上，疼得她睁不开眼，可她手里的动作却没有停，一遍遍地用雨水浸湿毛巾，再敷到女儿滚烫的额头上。
厉墨琛坐在车里，看着窗外那个几乎要被暴雨吞噬的身影，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他想让她进来，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坐稳。”
司机一脚油门踩下去，迈巴赫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车子在盘山公路上飞速行驶，轮胎碾过积水的路面，溅起巨大的水花。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形成一道道模糊的残影。后视镜里，映出苏暖扒着车窗的手，苍白而用力，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厉墨琛的目光落在那只手上，又移到苏暖被雨水打湿的脸上。她的嘴唇冻得发紫，却咬着牙，眼神坚定地看着怀里的糖糖，仿佛那是她的全世界。他忽然想起他们刚结婚的时候，苏暖也是这样，眼里只有他，为了他可以不顾一切。只是后来，被他亲手磨灭了。
车子一路疾驰，终于在一个小时后抵达了市中心医院。急诊室的红灯亮得刺眼，像是一只窥视着生命的眼睛。
“医生！医生！快救救我的孩子！”厉墨琛抱着糖糖冲进急诊大厅，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
护士立刻推来抢救床，厉墨琛小心翼翼地将糖糖放在床上。苏暖这时候才从车上下来，浑身湿透，脚步踉跄地跟着跑进来，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块已经湿透的毛巾。
“家属别挡路！”一个护士推着抢救床往里走，看到挡在前面的苏暖，忍不住推了她一把。
苏暖本就因为淋雨和恐惧而浑身无力，被这么一推，踉跄着跌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她抬起头，看着抢救床被推进那扇写着“急诊抢救室”的门，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她的视线。
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她捂住嘴，压抑的哭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就在这时，她看到厉墨琛竟然跟着护士走进了抢救室。他穿着一身皱巴巴的睡裤，外面套着一件无菌服，那睡裤的颜色是明黄色的，上面印着几朵歪扭的向日葵。
苏暖愣住了。
那是去年糖糖生日的时候，她带着糖糖去逛夜市，在地摊上买了一套儿童睡衣，摊主说买一套送一件成人同款睡裤。她当时觉得好笑，就顺手收下了，回来后随手扔在了衣柜的角落里，没想到厉墨琛竟然会穿。
他那么一个注重身份和体面的人，向来只穿定制的衣服，怎么会穿这种在地摊上买来的、印着歪扭向日葵的睡裤？
苏暖看着那扇紧闭的抢救室门，看着门上亮着的刺眼红灯，忽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了一下。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墙上的时钟在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是敲在苏暖的心上。她蜷缩在长椅上，浑身冰冷，却感觉不到冷，心里只有对糖糖的担忧。
不知道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终于开了。一个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厉墨琛也跟着走了出来，他的无菌服上沾了一些血迹，眼神里带着一丝后怕。他快步走到医生面前，声音沙哑地问：“医生，孩子怎么样了？”
医生松了口气，说：“万幸送来得及时，孩子已经脱离危险了，不过还需要住院观察几天。病毒性肺炎传染性强，你们家属也要注意防护。”
厉墨琛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他靠在墙上，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苏暖听到医生的话，激动得从长椅上站起来，却因为腿麻而差点摔倒。她踉跄着跑到医生面前，哽咽着问：“医生，我能去看看我的孩子吗？”
医生点了点头：“可以，不过孩子还在昏睡，你们别打扰她。”
苏暖跟着护士走进病房，看到糖糖躺在病床上，脸色虽然依旧有些苍白，但呼吸已经平稳了许多，额头上还贴着退热贴。她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伸出手，想要摸摸女儿的小脸，却又怕吵醒她，犹豫了半天，最终只是轻轻握住了糖糖的小手。
糖糖的小手还是有些烫，但比之前已经好多了。苏暖的眼泪又流了下来，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
厉墨琛也走进了病房，他站在病床的另一边，看着糖糖熟睡的小脸，眼神复杂。他看了一眼苏暖，她还浑身湿淋淋的，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上，看起来狼狈不堪，可她握着糖糖小手的样子，却充满了母爱。
“你去换身衣服吧。”厉墨琛的声音有些不自然。
苏暖摇了摇头：“我不放心糖糖，我就在这里守着。”
厉墨琛皱了皱眉，没再说话。他走到走廊里，拿出手机，给助理打了个电话，让他送一套干净的衣服过来，顺便也给苏暖带一套。
助理很快就把衣服送来了。厉墨琛拿着衣服走进病房，把其中一套递给苏暖：“去换上吧，别感冒了，不然谁来照顾糖糖。”
苏暖看着他手里的衣服，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她走进病房里的卫生间，脱下湿透的衣服，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衣服很合身，显然是厉墨琛特意交代过的。
换好衣服出来，她看到厉墨琛也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正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目光专注地看着糖糖。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他的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苏暖忽然觉得，这样的厉墨琛，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近。
她走到病床的另一边，和厉墨琛一起，静静地守着糖糖。
时间一点点过去，糖糖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看到守在床边的苏暖和厉墨琛，眨了眨眼睛，虚弱地叫了一声：“妈妈……”
苏暖立刻凑过去，温柔地说：“糖糖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糖糖摇了摇头，小眼神转向厉墨琛，小声地叫了一句：“爸爸……”
厉墨琛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糖糖的头，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糖糖乖，好好休息，爸爸在这里陪着你。”
糖糖点了点头，又闭上了眼睛，安心地睡了过去。
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苏暖和厉墨琛谁都没有说话，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气氛。
苏暖看着熟睡的糖糖，心里百感交集。她知道，厉墨琛对糖糖是有感情的，只是他不善于表达。或许，他们之间，还有挽回的余地？
厉墨琛也在看着糖糖，心里思绪万千。他想起了苏暖刚才扒在车窗上的样子，想起了她跌坐在长椅上哭泣的样子，想起了她握着糖糖小手时的温柔。他一直以为苏暖对他只有恨，却没想到，在孩子面前，她可以如此坚强，如此不顾一切。
他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大地上。病房里的阳光也越来越明亮，照在糖糖的小脸上，给她带来了一丝暖意。
苏暖和厉墨琛依旧静静地守着，他们都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但只要糖糖好好的，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第二天早上，糖糖的体温已经完全降下来了，精神也好了很多。她靠在病床上，手里拿着一个小玩具，玩得不亦乐乎。
苏暖坐在床边，给她削着苹果。厉墨琛则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处理着公司的文件，时不时地抬头看看糖糖，眼神里满是宠溺。
“爸爸，你看这个。”糖糖举起手里的玩具，向厉墨琛炫耀着。
厉墨琛放下手里的文件，笑着说：“糖糖真厉害。”
糖糖咯咯地笑了起来，小脸上洋溢着天真无邪的笑容。
苏暖看着眼前温馨的一幕，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
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精致套装的女人走了进来。她看到病房里的情景，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墨琛，我听说糖糖生病了，特意来看看她。”女人的声音有些尖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苏暖抬头一看，认出了这个女人，她是林氏集团的千金林薇薇，也是一直纠缠着厉墨琛的女人。
厉墨琛皱了皱眉，语气冷淡地说：“糖糖刚醒，需要休息，你回去吧。”
林薇薇像是没听到厉墨琛的话，径直走到病床边，想要去摸糖糖的头，“糖糖，阿姨来看你了。”
糖糖却下意识地躲开了，紧紧抱住了苏暖的胳膊，小声地说：“妈妈，我怕。”
苏暖把糖糖搂进怀里，冷冷地看着林薇薇：“请你出去，不要吓到我的孩子。”
林薇薇的脸色变得难看，她看向厉墨琛，委屈地说：“墨琛，你看她……”
厉墨琛站起身，挡在苏暖和林薇薇中间，语气冰冷：“我让你回去，听不懂吗？”
林薇薇没想到厉墨琛会这么不给她面子，气得浑身发抖，但看着厉墨琛冰冷的眼神，她又不敢发作，只能恨恨地瞪了苏暖一眼，转身离开了病房。
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苏暖看着厉墨琛，心里有些复杂。他刚才的维护，让她有些意外。
厉墨琛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不自然地说：“她就是那样，你别往心里去。”
苏暖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接下来的几天，厉墨琛每天都会抽出时间来医院陪糖糖。他会给糖糖讲故事，会陪糖糖玩游戏，甚至会笨拙地给糖糖喂饭。糖糖对他的态度也越来越亲近，不再像以前那样害怕他。
苏暖看着他们父女俩的关系越来越融洽，心里既高兴又有些不安。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能持续多久，厉墨琛会不会像以前一样，突然又变回那个冷漠无情的人。
出院那天，厉墨琛亲自来接她们。他开着车，苏暖抱着糖糖坐在后座。糖糖靠在苏暖的怀里，兴奋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爸爸，我们要回家了吗？”糖糖问道。
厉墨琛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笑着说：“是呀，我们回家了。”
车子行驶在回家的路上，阳光明媚，微风拂过。苏暖看着身边熟睡的糖糖，又看了看前面开车的厉墨琛，心里忽然觉得，或许，幸福并不是那么遥远。
回到别墅，厉墨琛让佣人给糖糖准备了好吃的，又让苏暖好好休息。他自己则去了书房处理工作。
苏暖看着厉墨琛的背影，心里暖暖的。她知道，厉墨琛正在慢慢改变，他们的关系也在慢慢缓和。
晚上，苏暖带着糖糖在客厅里看电视。厉墨琛处理完工作走了出来，坐在她们身边。糖糖看到他，立刻爬过去，坐在他的腿上，依偎在他怀里。
厉墨琛温柔地摸着糖糖的头，眼睛却看着苏暖。苏暖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低下头，假装看电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