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空气里本该弥漫着糖瓜的甜香和辞灶的烟火气,但今年的四合院,却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压抑笼罩着,连偶尔响起的零星鞭炮声,都显得有气无力,很快便被呼啸的北风吹散。
天色早早地暗了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仿佛酝酿着一场大雪。林家堂屋里,灯光却比往日亮堂许多。炉火烧得旺旺的,壶嘴里喷出白色的水汽,发出轻微的嘶嘶声,给这清冷的冬夜增添了几分难得的暖意。
饭桌早已收拾干净,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林大山坐在主位,眉头习惯性地微蹙着,手里捏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李秀兰坐在他旁边,手里拿着针线,却半天没有下一针,眼神不时担忧地扫过几个孩子。林向军穿着便服,腰杆挺得笔直,脸上带着军人特有的坚毅,但也透着一丝凝重。林向红挨着林向阳坐着,双手放在膝上,微微攥紧。
林向红坐在靠墙的凳子上,双手捧着装满热水的搪瓷缸,目光有些游离,似乎还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但眉宇间也染上了一层不安。
林向阳坐在父亲的下首,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位家人。他知道,是时候了。必须让全家人都对即将到来的风雨有所准备,统一思想,才能最大限度地降低风险。
“爸,妈,哥,”林向阳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向红,你也仔细听着。”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近外面的情况,大家或多或少都感觉到一些了吧?”
林大山点了点头,沉声道:“厂里最近会议多,风气有点……不太对劲。有些平时干活踏实的老工人,因为说话直,已经被点名批评了。”
林向军接口道:“局里也是。上面下来的文件,调子越来越高,强调‘斗争’的时候比强调治安的时候还多。一些老同志,就因为历史上有过一点说不清楚的地方,现在日子很难过。”
林向红低声道:“街坊邻里间,好像也没以前那么自在了。连去供销社买个东西,都能听到有人为了一点小事吵得面红耳赤,话里话外都带着刺。”
李秀兰叹了口气:“这世道,是怎么了……”
林向阳等大家说完,才缓缓道:“这不是偶然。根据我的观察和分析,恐怕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社会上的这种风气会越来越盛,甚至……可能会影响到我们每一个家庭,每一个人的生活。”
这话让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林向红也抬起头,紧张地看着二哥。
“会影响到我们家吗?”李秀兰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爸刚当上处长,向军在公安局,向阳你也是厂里的技术骨干,咱们家可是清清白白的……”
“妈,”林向阳温和但坚定地打断了她,“问题不在于我们是否清白。当风向不对的时候,一棵树长得越高,可能越容易招风。”他看向林大山和林向军,“爸,哥,你们在单位和系统里,应该比我更清楚,有些事,不是自身行得正就能完全避免的。”
林大山和林向军沉默地点了点头,脸色更加沉重。他们身处其中,感受远比家人更深切。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林向红忍不住问道,声音里带着担忧。
林向阳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确保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烙印在家人心里:“从现在开始,我们全家必须统一思想,做到三点。”
“第一,**低调行事,谨言慎行。**”他逐字逐句地说道,“爸,在厂里,后勤处的工作要更加细致,尤其是物资分配,一定要严格按照规章,不留任何话柄,对谁都一样,不能让人挑出半点毛病。遇到争议,宁可吃点亏,也绝不与人争执。”
林大山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
“哥,”林向阳看向林向军,“你在公安局,更要时刻注意。执法的时候,务必证据确凿,程序合规。遇到敏感事件,多请示,多汇报,不要擅自做主。穿着警服,更要管好自己的言行,不该说的话一句不说,不该去的地方一步不去。”
林向军挺直了腰板:“放心,我知道轻重。”
“至于家里,”林向阳的目光扫过母亲、妹妹,“妈,以后和院里邻居相处,保持客气就好,不要过分亲近,也不要轻易议论外面的事情,更不要参与任何是非。别人家的事,不打听,不传播。向红,你在学校也一样,专心学习,不要参加任何出风头的活动,不要对时局发表任何看法,和同学交往也保持距离。”
李秀兰和林向红连忙点头。林向红也用力地“嗯”了一声,把二哥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第二,**互助团结,一致对外。**”林向阳继续说道,“无论外面发生什么,我们一家人必须紧紧抱成团。遇到事情,关起门来商量,绝不能自乱阵脚,更不能被外人挑拨。记住,在这个院子里,除了我们自己家的人,对任何人都要保留三分。”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让所有人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第三,**依靠我们前期的积累。**”说到这里,林向阳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爸的职位,哥的身份,我的技术名声,这些都是我们在厂里、在系统内的护身符,只要我们不主动犯错,短时间内应该没人会轻易动我们。另外,”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我之前通过一些渠道,准备了一些东西,主要是粮食和基础的药品,存放在几个安全的地方。这件事,只有我们屋里这几个人知道,绝不能再外传。这些是我们应对万一的底牌,非到紧要关头,绝不动用。”
关于物资的来源,他没有细说,家人也默契地没有追问。他们早已习惯了林向阳总能未雨绸缪,并且无条件地信任他。
林大山深吸一口气,环视了一圈家人,沉声道:“向阳说得对!大家都听清楚了!从今天起,咱们家就这么办!低调,团结,稳住!”他平时话不多,但此刻作为一家之主表态,带着一股定海神针般的力量。
“对,听爸和二弟的!”林向军立刻表态。
林向红和李秀兰也纷纷点头,脸上的忧色虽然未完全褪去,但眼神里却多了主心骨。
林向红看着沉稳睿智的二哥,看着坚毅果敢的大哥,看着虽然担忧却努力保持镇定的父母和嫂子,心里那份因青春期和外界压力带来的迷茫与不安,忽然消散了许多。在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时代,有一个如此清醒、团结、有准备的家,是何等的幸运。
家庭会议结束了。炉火依旧噼啪作响,水壶依旧冒着白气,但屋里的气氛已经截然不同。之前的压抑和担忧,被一种沉静的、凝聚的力量所取代。
林向阳走到窗边,轻轻拉开一丝窗帘缝隙。外面,北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开始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无声地覆盖着屋檐和地面。
风雪,终于来了。
但林家的屋檐下,灯火通明,人心凝聚。他们已经做好了迎接寒冬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