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向阳找到了在这个时代最初的归属感。
林向阳抱着怀里沉甸甸、硬邦邦的“收获”,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样地跳。他几乎是踮着脚,做贼似的溜回了那间低矮的土坯房门口。
推开虚掩的破木门,带进一股寒气。
“咋这么快就回来了?外面冷吧?” 李秀兰正就着油灯缝补着什么,抬头看见他,有些诧异。蹲在门口的林大山也扭过头,昏黄的光线下,眼神里带着探询。
林向红小丫头已经蜷在炕角睡着了,呼吸轻微。
林向阳站在门口,没立刻进去,脸上努力挤出一种混合着虚弱、激动和难以置信的表情,声音压得低低的,还带着点喘:“爹,娘……我、我捡着东西了!”
他这话一出,李秀兰手里的针线顿住了,林大山也慢慢站了起来,烟袋都忘了抽。
“捡着啥了?” 李秀兰的声音带着警惕。这年月,能捡到啥?别是惹祸的东西。
林向阳这才走进来,小心翼翼地将用破棉袄前襟兜着的东西放在炕沿上。油灯的光晕照亮了那几样物事——用奇怪油纸包着的、一看就不是粗粮的粉末,拴着草绳、肥膘诱人的猪肉,还有那个装着粗盐的小布袋。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油灯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李秀兰的眼睛猛地瞪大了,呼吸都急促起来。林大山凑近两步,黝黑粗糙的手指颤抖着,想去碰那猪肉,又在半空停住,仿佛怕一碰就碎了。
“这……这是白面?还有肉?盐?!” 李秀兰的声音变了调,充满了惊骇,“你从哪儿弄来的?向阳,你可不能……”
“娘!” 林向阳急忙打断她,按照早就打好的腹稿,语速加快,带着点后怕和庆幸,“就在村口小树林那边,我走得慢,脚下被绊了一下,差点摔了,低头一看,是个包袱!打开就是这些……我、我猜是不是哪个从城里出来的有钱人,急着赶路,不小心掉了的?”
这个借口漏洞百出。城里人怎么会把这么金贵的东西掉在村口小树林?还包得这么好?
林大山沉默着,盯着那堆东西,又抬头深深看了林向阳一眼,那目光浑浊,却像能看进人心里去。李秀兰脸上也是惊疑不定,看看东西,又看看儿子苍白的脸。
屋子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寂静。诱惑太大了,大到足以让人暂时压下理智的疑问。
最终,是林大山先开了口,声音干涩:“收起来吧。” 他没问太多,只是弯腰,小心翼翼地将那包富强粉和猪肉拿起来,像是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放到了炕梢唯一的破木柜里,还用几件旧衣服盖住。盐袋子他也仔细收好。
李秀兰看着丈夫的动作,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快步走到门口,紧张地朝外张望了几下,然后紧紧闩上了那扇并不牢靠的木门。
“他娘,” 林大山转过身,对李秀兰说,“娃病着,向红也馋了……今晚,做点稠的吧。”
李秀兰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丈夫的意思。她眼圈蓦地一红,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一晚,破旧的土坯房里,罕见地飘起了久违的、属于粮食和油脂的香气。
李秀兰舀出了小半碗富强粉,混合了点野菜,搅成了面疙瘩。又小心翼翼地切下薄薄几片猪肉,带着一点肥膘,在烧热的破锅里熬出了些许油星,然后加水,下了面疙瘩和野菜。最后,她颤抖着手指,捻了一小撮粗盐,撒了进去。
当那锅热气腾腾、面香混合着肉腥气的疙瘩汤端上炕桌时,连睡着的小向红都迷迷糊糊地爬了起来,使劲吸着鼻子。
没有碗筷碰撞的嘈杂,只有近乎虔诚的沉默。
林向阳分到了一碗比别人稍稠一些的汤,里面甚至有两片小小的肉片。他看着父母捧着碗,先是小口啜饮,然后几乎是狼吞虎咽,连碗底都舔得干干净净。妹妹向红更是吃得头都不抬,小脸上满是满足。
那热汤下肚,驱散了寒意,也暂时填满了饥饿的肠胃。
林大山吃完后,依旧沉默地蹲回门口抽烟,但佝偻的脊背似乎挺直了一点点。李秀兰一边收拾,一边偷偷抹着眼角。
林向阳看着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欺骗家人的愧疚感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满足。
这不仅仅是一顿饭。
这是他来到这个陌生而残酷的时代后,第一次,凭借自己的力量,让身边的人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
那点微弱的暖意,从胃里升起,慢慢扩散到四肢百骸,最终,在他冰冷而迷茫的心底,悄然扎下了一根细小的、名为“归属”的根须。
他找到了在这个时代,最初的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