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但午后稀薄的阳光总算带来了些许暖意,照在南锣鼓巷附近几条交织的胡同里,蒸腾起一股潮湿的泥土气息。沉寂了一冬的院落和街角,开始冒出些许生机。
林向阳站在自家院门外的石阶上,看着几个半大孩子在不远处的空地上追逐打闹,笑声尖叫声在胡同里回荡。他们的游戏很简单,无非是“攻城略地”或者捉迷藏,充满了无目的的精力宣泄。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些熟悉的小面孔:剃着锅盖头、动作总是慢半拍的“铁蛋”;扎着两个羊角辫、笑起来缺颗门牙的“二妞”;还有机灵得像只猴子、外号“窜天猴”的小军……这些都是附近的街坊孩子,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
一个念头,如同破土的春芽,在他心中悄然萌发。阎埠贵那样的成年人信息节点固然有用,但他们的视角固定,行为模式也容易被留意。而这些孩子,他们无处不在,无孔不入,他们的玩耍和好奇是天生的掩护,能到达许多成年人忽略或无法触及的角落。如果能将这群“散兵游勇”组织起来……
他没有立刻上前,而是转身回了趟家,再出来时,手里多了几个色彩鲜艳的玻璃弹珠,和一小包用油纸包着的、金黄的米花糖。
他走到那片空地上,没有加入混乱的追逐,而是选了个相对干净的墙根蹲下,将弹珠倒在身前平整的石板上。阳光照在弹珠上,折射出斑斓的光晕,立刻吸引了孩子们的注意。
“哟,向阳哥,新买的弹珠?”“窜天猴”小军第一个凑过来,眼睛发亮。
林向阳笑了笑,拿起一颗最大的猫眼弹珠,对着阳光看了看:“嗯,玩两把?”
简单的弹珠游戏很快开始了。林向阳的技术不差,但他有意控制着,输多赢少,让几个孩子都赢到了弹珠,兴致愈发高涨。游戏间隙,他将那包米花糖分给大家。香甜酥脆的米花糖立刻征服了孩子们的味蕾,连最腼腆的二妞都吃得眼睛眯成了缝。
气氛很快热络起来。林向阳没有摆出大孩子的架子,而是很自然地和他们聊着天,问他们最近玩了什么新花样,发现了什么好玩的地方。
“没啥好玩的,就那几个地方。”“铁蛋”嘟囔着,小心地擦拭着刚赢来的弹珠。
“怎么没有?”“窜天猴”小军立刻反驳,显摆地说,“我们就发现了个新地方!就煤厂后头那个废院子,墙塌了半截,能钻进去!里头有好多破罐子烂木头,我们还搭了个秘密基地呢!”
煤厂后的废院子?林向阳心里记下,面上却露出好奇的表情:“秘密基地?听着挺有意思,不会被大人发现吧?”
“才不会呢!”二妞抢着说,小脸因为兴奋而发红,“我们可小心了,都是从塌了的那墙角爬进去,外面根本看不见!”
“而且我们还在那儿看见过怪事呢,”小军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前天,我们看见有个戴帽子的人,在院子外面转悠了好久,还拿个小本子记东西,鬼鬼祟祟的!”
戴帽子的人?拿本子记东西?在废院子外?林向阳的心微微一动,这听起来可不像是普通的街坊。他没有追问,只是笑着点点头:“那你们可得把基地藏好了,别让怪人发现了。”
第一次接触,初步建立联系。林向阳没有急于求成。
接下来的几天,他只要有空,就会带着些小玩意儿——几颗水果糖,一小把炒豆,甚至是他自己用旧木块削的小手枪——出现在孩子们经常玩耍的地方。他不再仅仅玩弹珠,而是开始组织一些更有趣的集体游戏。
他教他们玩一种改良过的“捉迷藏”,规则更复杂,需要分工合作,有人负责“了望”,有人负责“传递消息”,有人负责“声东击西”。他还给他们讲“故事”,不是书上的,而是他自己编的,关于“小侦察兵”如何机智地识破“坏人”的伪装,保护“重要物资”的故事。故事里的“坏人”总是有着某些容易被识破的特征,比如“老是东张西望”、“喜欢打听不该打听的事”、“穿着和周围人不一样”。
孩子们听得入了迷,玩游戏时也格外投入,争着当那个最机灵的“小侦察兵”。潜移默化中,观察和留意“异常”的种子,被悄无声息地播撒了下去。
林向阳开始有意识地“布置任务”。当然,在孩子们看来,这依旧是游戏的一部分。
“今天咱们玩‘侦察兵巡逻’,”他像个小指挥官一样宣布,“铁蛋,你负责盯着胡同口,看看有没有生人老在那儿晃悠。二妞,你留意咱们院门口,看阎大爷今天又跟谁聊得热闹。小军,你跑得快,去煤厂那边转转,看看你们那个‘秘密基地’附近有没有那个戴帽子的怪人。”
孩子们兴奋地领了“任务”,四散开去。他们觉得这比漫无目的地疯跑有趣多了。
过了一会儿,孩子们陆续回来“汇报”。
铁蛋挠着头:“胡同口没啥生人,就卖糖葫芦的老赵头呆了一会儿。”
二妞叽叽喳喳:“阎大爷跟收破烂的吴老头说了好久话,好像还吵架了!”
小军则带来更具体的消息:“向阳哥!我又看见那人了!还是在煤厂后头,没戴帽子了,但穿着件灰褂子,手里拿着个尺子一样的东西,在墙上量来量去!”
灰褂子,测量?林向阳的眉头微微蹙起。这听起来,更像是在勘察地形了。他将这些信息,连同之前阎埠贵提到的“打听旧宅”、“异常车夫”等,在脑海里放在了一起。
他没有给孩子们任何实质性的奖励,除了偶尔的零食和持续的“游戏乐趣”。但他真诚的倾听和对他们“发现”的重视,让孩子们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感。他们越来越喜欢围着这个不像其他大孩子那样欺负人、反而带着他们玩新奇游戏的“向阳哥”。
渐渐地,林向阳不再需要主动组织,这些孩子已经自发地成为了他在街道上的“眼睛”和“耳朵”。他们会主动跑来告诉他:
“向阳哥,今天有个拉车的在咱们胡同口停了半天,也不拉人,就坐着。”
“向阳哥,我看见两个人去了斜对门那家一直空着的院子,进去好久没出来。”
“向阳哥,后海冰化了,但有几个人划着小船在老在同一个地方转……”
这些信息庞杂、琐碎,绝大多数可能毫无价值。但林向阳总是耐心地听着,偶尔问一两个细节。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淘金者,仔细地筛选着这些从孩童视角流淌出的信息沙砾,寻找着那可能存在的、细微的金色闪光。
他将其中认为有价值的部分,再次用他那套“转述听闻”的方式,传递给父亲。有些信息,或许能帮助父亲印证某些判断;有些,或许能提前预警潜在的危险;有些,或许只是让父亲对周边环境的变化,有了更清晰的感知。
夕阳西下,孩子们被各家大人呼唤着回家吃饭,胡同里渐渐安静下来。林向阳站在暮色中,看着孩子们四散奔跑的欢快背影。
他们依旧是一群天真烂漫的孩子,在父母的羽翼下无忧无虑地成长。但他们也确确实实,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延伸他感知的触角,构成了他信息网络中最灵动、最不易被察觉的一环。
这些清澈的、不掺杂质的孩子眼睛,正静静地、忠实地,为他注视着这条街巷的每一个角落。而他,则在这童稚的喧嚣掩护下,构筑起了一道更加隐蔽而广泛的观察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