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林闻轩便穿戴整齐,准备开堂问案。镜中的自己眼圈乌青,显然一夜未眠。他用力拍了拍脸颊,试图振作精神。
“大人,今日要审孙寡妇的案子。”钱师爷捧着卷宗进来,神色如常,仿佛昨夜与赵福密谈的不是他,“赵县丞说,此案涉及田产纠纷,最好......私下调解。”
林闻轩接过卷宗,目光锐利地看向钱师爷:“师爷以为该如何处置?”
钱师爷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干笑两声:“这个......依老朽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孙寡妇的丈夫生前欠了赵家钱庄的债,以田产抵债,也是合乎情理的。”
“合乎情理?”林闻轩冷笑,“本官倒要看看,是怎样的情理。”
升堂鼓响,衙役分列两旁。林闻轩端坐堂上,惊堂木一拍:“带原告孙氏、被告赵福!”
孙寡妇被两个衙役搀扶着上堂,她额上还缠着渗血的布条,脸色惨白如纸。而赵福则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个账房先生。
“青天大老爷!”孙寡妇扑通跪地,泣不成声,“民妇的丈夫确实向赵家借过十两银子,可去年已经连本带利还了十五两。谁知他们竟拿出另一张借据,说还欠五十两,要强占我家那三亩水田啊!”
林闻轩看向赵福:“可有此事?”
赵福不慌不忙地呈上一张借据:“大人明鉴,白纸黑字写得清楚,孙寡妇的丈夫王老五去年三月借了五十两,约定今年三月归还。如今期限已到,他们拒不还钱,小的只好依法收取抵押的田产。”
借据上确实盖着王老五的手印,墨迹看起来也有些时日了。
“你胡说!”孙寡妇激动地喊道,“我丈夫根本不识字,去年三月他卧病在床,怎么可能去借钱?这借据定是伪造的!”
林闻轩仔细端详借据,忽然心中一动。他暗中调整了下坐姿,让晨光以特定角度照在借据上——这是他从那本《论语》中学到的方法,不同的光线能显现不同的真相。
果然!在阳光下,借据上的墨迹呈现出两种不同的色泽,借款日期的那部分墨色明显较新。
“赵福,”林闻轩不动声色,“你说这借据是去年三月立的?”
“千真万确!”
“那为何墨迹新旧不一?尤其是日期这里,墨色比别处要新鲜得多?”
赵福脸色微变:“这......大人说笑了,墨迹怎会新旧不一?”
林闻轩冷笑一声,吩咐衙役:“取一盆清水来。”
水取来后,他将借据的一角浸入水中,轻轻一晃。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借款日期的那部分墨迹竟然开始晕染,而其他部分的字迹却完好无损。
“这是怎么回事?”林闻轩厉声问道,“同样的墨,为何遇水后的反应不同?”
赵福冷汗直流:“这......这......”
“分明是你篡改了借据!”林闻轩拍案而起,“将十两改成五十两,日期也做了手脚!你好大的胆子!”
就在这时,赵德柱忽然从后堂转出:“林大人,何事动怒啊?”
林闻轩心中冷笑,果然坐不住了。
“赵县丞来得正好,”他指着借据,“这分明是篡改过的假借据,你可知情?”
赵德柱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借据,叹道:“大人,这赵福固然有错,但孙寡妇的丈夫生前好赌,欠下不少债务也是事实。依下官看,不如各退一步,田产仍归孙家,但需偿还赵家二十两,如何?”
“二十两?”孙寡妇哭道,“民妇连二两银子都拿不出啊!”
林闻轩心中明镜似的——这分明是赵德柱的缓兵之计。表面上是主持公道,实则还是要孙家出钱。孙家拿不出,最终田产还是要抵给赵家。
“本官倒有个更好的主意,”林闻轩缓缓道,“既然借据是伪造的,那么赵福涉嫌诈骗,应当收监候审。至于孙家的田产,自然物归原主。”
赵德柱脸色一沉:“林大人,得饶人处且饶人。赵福虽有过错,但也是县里的老人了,何必......”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林闻轩斩钉截铁,“何况一个管家?来人,将赵福押入大牢!”
衙役们面面相觑,竟无人动手。
林闻轩心中冰凉,这才明白赵德柱在云山县的势力有多大,连衙役都不敢动他的人。
“怎么?”他冷冷扫视众衙役,“本官的命令不好使?”
这时,钱师爷悄悄凑过来低语:“大人,三思啊!赵管家背后可是赵县丞,赵县丞在州府也有靠山。您初来乍到,何必为了一个村妇得罪这么多人?”
若是昨夜之前,林闻轩或许还会犹豫。但经过圣贤书中那些批注的点拨,又亲眼目睹了赵德柱一党的真面目,他反而坚定了决心。
“本官再说一遍,”他站起身,目光如炬,“将赵福押入大牢!谁敢抗命,同罪处置!”
或许是慑于他的气势,终于有两个衙役上前架住了赵福。
赵德柱脸色铁青:“林大人,您这是要撕破脸了?”
“本官依法办事,何来撕破脸一说?”林闻轩毫不退让。
退堂后,林闻轩刚回到书房,钱师爷就急匆匆跟了进来:“大人,您太冲动了!赵县丞在云山县经营多年,您这样公然与他作对,只怕......”
“只怕什么?”林闻轩平静地翻开《论语》,“只怕他给我使绊子?还是怕我在这云山县待不下去?”
烛光下,“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旁浮现出一行批注:
“穷不可怕,可怕的是因穷而变节。官场第一课:要么同流合污,要么玉石俱焚。”
他轻轻合上书,对钱师爷道:“师爷若是担心受牵连,现在就可以请辞。”
钱师爷愣住了,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这时,衙役来报:“大人,门外有个书生求见,说是您的故人。”
来的竟是周文渊!他风尘仆仆,衣衫破旧,却笑容爽朗:“闻轩,听说你当了云山县令,我特来投奔!”
故友重逢,林闻轩欣喜之余也不免担忧:“文渊,你怎么来了?这云山县......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周文渊笑道:“正因为不是好地方,才更需要好官啊!我在家乡听说你金榜题名,就想来助你一臂之力。怎么,不欢迎?”
“欢迎之至!”林闻轩握紧好友的手,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然而周文渊带来的另一个消息却让他心头一沉:“闻轩,我来时在州府听说,赵德柱的姐夫是州府的通判,据说......还和即将致仕的梅知节梅老大人有些关系。”
梅知节!那可是江南官场的泰斗人物!
林闻轩终于明白赵德柱为何如此有恃无恐了。
夜幕降临,他独自在书房对烛沉思。那本《论语》静静躺在案头,在烛光下,“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旁缓缓浮现出新的批注:
“志易立,难守。官场如染缸,白帛入内,鲜有不污者。然世间总有那百分之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林闻轩推开窗,任冰凉的雨丝打在脸上。
“百分之一......”他喃喃自语,“那我就做这百分之一!”
雨越下越大,林闻轩却觉得心中的信念从未如此清晰。他知道,从今天起,他选择的将是一条无比艰难的路。
但,那又如何?
“初志不可移......”他对着夜空轻声说道,唇角扬起一抹坚定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