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林府书房却灯火通明。
林闻轩屏退了左右,独自坐在书案前。案上摊开的并非公文,而是一张他亲手绘制的关系脉络图。图上以他林闻轩为核心,线条四散延伸,连接着梅知节、忠顺亲王、首辅、清流、盐商、漕帮……以及今日新添上的,那位心思复杂的王御史。
他的指尖沿着墨线缓缓移动,脑海中不断回放着白日利用那诡异能力获取的种种信息碎片。起初的惊惧过后,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与掌控感,逐渐在他心底滋生。
这能力,就像一把万能钥匙,正在为他强行打开帝都官场这座深锁的迷宫重重之门。他不再需要完全依赖贾先生那类掮客的消息,也不必仅仅被动接受梅党的指令。他可以更主动地洞察各方诉求,预判潜在风险,甚至……在看似固化的利益格局中,为自己撬开新的缝隙。
“系统如鱼水……”他低声咀嚼着这句话。以前在江安,他虽也融入梅党网络,但总觉隔了一层,是被动顺应。而如今,在这更高级别的权力场,凭借这诡异能力,他感觉自己仿佛真的开始“如鱼得水”。不是被动随波逐流的鱼,而是能隐约感知水流方向、甚至能借力搅动暗流的鱼。
然而,这“水”并非清澈见底。每一次动用能力,事后都会带来一阵短暂的精神虚脱,太阳穴隐隐作痛。而且,他“读”到的信息往往碎片化,需要他结合已知情报进行拼凑、推理,这其中便存在误判的风险。更深处,一种莫名的忧虑萦绕着他:这能力从何而来?代价究竟会是什么?
但这些疑虑,很快被现实的利益驱散。
次日,吏部堂官议事,讨论的正是两淮盐运使是否留任的问题。都察院那边,王御史的弹劾果然被按了下来,理由正是“证据有待核实”。几位收了盐商好处的官员极力为盐运使辩护。
轮到林闻轩发言时,他并未直接表态支持或反对,而是看似客观地分析了盐运使任期内的几项政策得失,语气平和,引据充分。但在提到某一项看似不起眼的漕运协理费用时,他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那位跳得最欢、力保盐运使的户部郎中。
就在前一晚,他反复“触摸”过与这位郎中相关的几份文书,脑海中拼凑出一个信息:这位郎中的小舅子,正在盐运使手下负责那项漕运协理事宜,其中多有猫腻,且与这位郎中利益相关。
林闻轩并未点破,只是在陈述时,将那份关联文书拿在手中,指尖在其上某个数字处轻轻敲击了两下,目光与那户部郎中有一瞬间的交汇。
那郎中原本慷慨陈词,接触到林闻轩那平静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神,又看到他指尖落处,正是自己心中最虚之处,脸色骤然一白,后面的话语竟噎在喉中,气势瞬间萎靡下去。
林闻轩适时收住话头,将问题抛回给主官:“以上仅为下浅见,盐政关乎国计民生,是动是留,还请诸位大人与堂官明断。”
他这番发言,看似中立,实则暗中削弱了保盐派最激进的声音,又未留下任何攻击的把柄。最终,堂官议定,盐运使暂不调动,但责令其就王御史弹劾所列诸款(其中恰好包括了那项漕运协理费用)做出详细陈情。
散议后,那户部郎中刻意放缓脚步,等到林闻轩出来,凑上前,压低声音,脸上挤出一丝讨好的笑:“林大人……方才多谢大人点拨。不知大人晚间是否有暇,下官在‘一品轩’略备薄酒……”
林闻轩心中冷笑,面上却温和:“李大人客气了。只是晚间已约了人,改日吧。”他并未完全拒绝,留有余地。
那李郎中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好好,改日,一定改日!”
看着李郎中近乎谄媚的背影,林闻轩缓步走在吏部深邃的廊庑下。阳光透过高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顺畅。无需撕破脸皮,无需明确交易,仅仅依靠信息的优势和心照不宣的暗示,便能影响决策,拿捏同僚,让各方势力都在无形中开始考虑他的存在、他的态度。
这庞大的官僚系统,如同一片深不见底的水域。以前他奋力划水,仍感阻力重重。而现在,他仿佛真的摸到了水流的韵律,能感知到水下暗礁的分布,能借到暗流的推力。
“如鱼得水……”他再次默念,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这感觉,令人沉醉。
然而,就在他志得意满,准备回廨房处理今日公文时,一个他未曾想到的人,出现在了文选司的门口——竟是多日未见的贾先生。
贾先生依旧是一身灰袍,笑容可掬,但眼神深处,却带着一丝审视与探究。
“林大人,”贾先生拱拱手,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听闻大人近日在部中,颇得上官赏识,应对诸事,愈发……游刃有余了。”
林闻轩心中猛地一凛。贾先生的消息,未免也太灵通了些!他这话,是随口恭维,还是意有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