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暴雨,江安府境内澜江水位暴涨,最终冲垮了年久失修的下游堤坝。洪水如脱缰野马,肆虐数个州县,良田淹没,屋舍倾颓,无数百姓家园尽毁,被迫扶老携幼,背井离乡。
浑浊的乌云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江安府城外,原本宽阔的官道两旁,此刻已密密麻麻挤满了从下游灾区涌来的灾民。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空洞而绝望。泥泞的土地上,临时搭建的窝棚歪歪扭扭,如同大地溃烂的脓疮。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汗臭味,以及隐隐的、若有若无的腐臭。孩童的啼哭、老人的呻吟、妇人压抑的啜泣,交织成一曲凄惨的末世哀歌。
林闻轩站在高高的城楼上,凭栏远眺。他身上穿着簇新的官袍,与城下那片灰败绝望的景象形成了刺眼的对比。风吹动他的袍角,带来城下隐约的哭喊声,让他眉头紧锁。
他看到的,不仅仅是灾民,更是涌动的不安和潜在的危机。这么多人聚集城外,一旦管理不善,缺粮断药,随时可能酿成民变。届时,他这江安府丞首当其冲。
“情况如何?”林闻轩声音低沉,问向身旁负责治安的同知。
同知一脸愁容:“回大人,城外现已聚集灾民逾万,且每日仍在增加。府城库存的些许平价粮早已售罄,灾民多以草根树皮果腹,甚至……已有易子而食的传闻。治安压力极大,昨日已有灾民试图冲击城门,被兵丁勉强挡回。”
林闻轩沉默着。他并非毫无恻隐之心。那一片黑压压的人头,那绝望的哭喊,都像针一样刺着他内心深处尚未完全泯灭的柔软。他想起了云山县,想起了那个在他面前撞柱鸣冤的孙寡妇,想起了自己也曾是贫寒出身。
但另一种更强大的声音立刻在他脑海中响起。这是危机,也是“机会”。梅公(梅知节)和忠顺亲王那边刚刚建立起“同盟”,需要稳定,需要政绩,绝不能出乱子。而且,赈灾……意味着大笔的银钱、粮食过手,这里面的“操作空间”……
“开仓放粮,设立粥厂,势在必行。”林闻轩最终开口,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绝不能让灾情演变成民变。你立刻去办,先在城外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设立四个大型粥厂,即刻起施粥。同时,张贴安民告示,严令城内米商不得趁机囤积居奇,哄抬物价!”
同知连忙躬身:“下官遵命!只是……府库存粮虽有一些,但面对如此多的灾民,恐怕支撑不了几日。而且,设立粥厂、维持秩序,均需大量人手和钱粮……”
“本官知道。”林闻轩打断他,“钱粮之事,本官会另行筹措。你先把架子搭起来,先把局面稳住!记住,粥要稠,至少要能立住筷子!这是底线!”他特意强调了最后一句,目光锐利地盯了同知一眼。
同知心头一凛,连声应下,匆匆离去安排。
林闻轩独自留在城头,望着城下那片哀鸿遍野的景象,久久不语。他方才那句“粥要稠”,与其说是命令,不如说是对自己良知的最后一点交代。他知道,一旦开了赈济这个口子,后面的事情,就由不得他完全掌控了。各级官吏、胥吏,乃至他身边的人,都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上来。
他唤来亲随,低声吩咐:“去,请钱师爷立刻来府衙见我。另外,让下面的人盯紧点,看看都有哪些人,在打这批赈灾钱粮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