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梅府赏花之后,林夫人腕上那抹翠绿,便再也未能取下。它像一道无声的宣告,标志着林家正式踏上了“内宅夫人路”。起初的惶恐与不安,很快便被随之而来的、前所未有的“便利”与“尊重”所冲淡。
先是那位赠送镯子的夫人,亲自带着账本和契约上门,以“极其优惠”的价格,让林夫人用一笔不算太大的“体己钱”,入股了她家名下最大的绸缎庄,言明不需她操任何心,每年坐等分红即可。紧接着,其他几位那日在场的夫人,也通过各种由头,或邀请林夫人参股自家的银楼、香料铺,或“馈赠”一些位于繁华地段的铺面房契,甚至有人直接送来封装好的、数额惊人的银票,只说是“生意上的红利预支”,助林通判缓解“燃眉之急”。
这些操作皆通过女眷之手,绕开了官场明面的规矩,看似是夫人间的私相授受,商业投资,实则每一笔背后,都对应着林闻轩在盐引、漕运乃至未来更大利益格局中将要给予的回报。林闻轩最初还有些顾虑,但看到那八万两的窟窿被迅速填平,甚至还有盈余,而所有手续经由夫人层面处理,干净得让人抓不到任何把柄,他也就默许了,甚至开始暗中指导夫人,如何更“巧妙”地接受和打理这些突如其来的财富。
林夫人的变化更为明显。她开始频繁出入梅府以及其他高官内宅,参加各种茶会、诗社、寿宴。她学会了分辨各类珠宝古董的价值,懂得了如何用最风轻云淡的语气,谈论最惊人的数字。她腕上的首饰越来越名贵,衣料越来越考究,府中的用度也水涨船高。她甚至开始学着梅夫人的样子,在某些不那么起眼的事情上,替一些低阶官员的家眷“美言”几句,或者收受一些她们送来的、不那么值钱却代表心意的“小礼物”,享受着那种被奉承、被求告的权力感。
一条与梅公主导的前朝权力网络并行不悖、却又紧密交织的“内宅夫人”关系网,逐渐形成并稳固。她们通过交换管家权、联姻意向、商业合作(干股)、以及各种风雅聚会,构建了一个隐秘的信息交换渠道和利益分配平台。官员们在书房里密谋的大事,往往夫人们在花厅中早已心照不宣;而前朝某些不便直接出手的打压或提携,也常通过内宅夫人的枕头风或“偶然”的闲话,悄然达成。
林闻轩发现,自己通过夫人这条线,获取信息的渠道更多元,处理某些棘手事务也更灵活。他甚至通过夫人,了解到了一些关于周文渊的更具体的信息——并非来自万三千那种带着威胁意味的提及,而是某位夫人“无意中”说起,其娘家一位远亲在云山为吏,提及周先生近况虽清苦,但因其学问名声,当地士绅暗中多有接济,暂无大碍。这让他稍稍安心,却也更加无奈,自己竟需要通过这种曲折的方式,才能获悉故友的真实境况。
然而,就在林闻轩逐渐适应并得益于这条“内宅夫人路”时,一天夜里,林夫人卸妆时,看着镜中那个珠围翠绕、眉宇间却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算计与骄矜的陌生面孔,突然怔住。她下意识地摩挲着腕上那只冰凉的翡翠镯子,喃喃道:“夫君,我们如今……是不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林闻轩正在灯下翻阅一份漕帮人员名单,闻言动作一顿,抬起头,看着妻子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迷茫与恐惧,心中也是百味杂陈。他走过去,轻轻揽住妻子的肩膀,看着镜中那双都已然有些陌生的影像,低声道:“既已登船,便只能随波逐流。至少……我们现在,能活得更好,也更……安全。”
这话像是在安慰妻子,更像是在说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