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的话,扎在李淑兰的耳膜上。
她没有回应,也无法回应。
她只是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靠着沙发腿。
别墅里很安静,静到她能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无力的跳动。
时间静止了。
她不知道外面安保已经换岗,她的世界,只剩下这个空旷死寂的客厅。
地上是摔得四分五裂的手机。
金色的外壳、黑色的键盘和电池散落在光洁的大理石上,支离破碎。
那是她最后的希望。
现在,希望也碎了。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那些嘲笑和羞辱都已退去,留下的不是愤怒或悲伤,而是一片荒芜的麻木。
她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痛。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画面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那是在秦家老宅的花园里,秦风大概十岁。
秦正国刚花大价钱,给秦天买回一辆遥控赛车作为生日礼物。
那辆赛车做工精致,红色的金属车漆,秦天很喜欢,抱着不肯撒手。
可是,秦风也站在旁边看。
他的眼神,不是孩子看到玩具时的羡慕,而是一种研究的眼神。
当天晚上,秦天哭着跑来告状,说秦风把他的赛车弄坏了。
李淑兰和秦正国冲进秦风的房间。
昂贵的赛车被完全拆开,大大小小的零件铺了一地。
秦正国当时就发火了。
他一脚踢翻那些零件,指着秦风的鼻子骂他是废物,是破坏狂,只会嫉妒哥哥。
李淑兰也跟着指责他,说他心眼坏,看不得哥哥有一点好东西。
秦风当时站在那里,没有哭,也没有辩解。
他只是看着一地的零件,轻声说了一句。
“它的转向轴设计有缺陷,跑不快的,我想帮他改一下。”
秦正国听了更加愤怒,觉得这是借口,又打了他一巴掌。
那个晚上,秦风被罚不准吃饭,一个人在房间里,把所有的零件默默地收了起来。
第二天,李淑兰让保姆把那一堆“垃圾”扔了。
现在,二十多年后,这个被她遗忘的画面,突然变得无比清晰。
她想起来,后来秦正国又给秦天买了一辆更贵的遥控车。
可那辆车,秦天玩了不到一个星期,就因为撞到墙,转向轴真的断了。
当时,他们所有人都觉得是巧合。
现在想来,那真的是巧合吗?
一个十岁的孩子,能看出一辆精密模型的设计缺陷?
李淑兰的心里,生出一丝异样的刺痛感。
又一个画面,浮了上来。
那是几年后,他们已经搬进了这栋别墅。
秦风大概十六七岁,沉默寡言,整天待在自己的阁楼房间里,捣鼓着什么。
秦正国为了彰显身份,花了一百多万,装了一套顶级的智能安防系统。
系统包含红外线感应与二十四小时监控,号称天衣无缝。
秦正国很得意,在家里宴请宾客时,反复炫耀。
那天,秦风正好从楼上下来喝水。
他看了一眼墙上闪着红点的中控面板,停下脚步,对着秦正国说。
“爸,这套系统有后门。”
“它的数据传输协议用的是公开的商业标准,加密等级太低。”
“而且,西南角围墙的那个摄像头,和车库的红外感应器之间,有一个三十秒的监控真空期。”
“如果有人利用这个时间差,从外面进来,系统是不会报警的。”
当时客厅里有很多客人。
秦正国觉得面子挂不住,当场就斥责秦风胡说八道。
安保公司的项目经理也在场,他笑着解释说这是公司的专利技术,绝对安全,小孩子不懂,不要乱说。
客人们也都跟着笑。
李淑兰也觉得秦风是在哗众取宠,便冷着脸让他回房间去。
秦风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秦正国,什么也没说,转身就上楼了。
那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可是……
李淑兰的呼吸停顿了一下。
她想起来了。
大概半年后的一天夜里,家里真的进贼了。
虽然只是个小毛贼,偷了些食物和酒,但第二天查看监控的时候,所有人都震惊了。
那个贼,就是从西南角的围墙翻进来的。
他进入的时间,监控画面恰好出现了一段三十秒的信号中断。
安保公司最后的解释是设备故障,纯属意外。
他们赔了一笔钱,然后免费为系统做了升级。
当时,所有人都接受了这个解释,没有人再提起秦风当初的警告。
李淑兰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沙发腿,一丝凉意从她的脊背升起。
怀疑。
她第一次,对自己和丈夫过去二十多年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紧接着,第三个画面浮现出来,将她彻底淹没。
那是秦天刚上大学的时候,年轻气盛,在外面惹了祸。
他跟人飙车,输了一大笔钱,对方是江城另一个家族的公子哥。
对方扣了车,还要他三天内拿出五百万,不然就打断他的腿。
秦天吓坏了,回家向秦正国求助。
秦正国暴跳如雷,骂秦天是惹祸精,准备动用关系去摆平。
李淑兰也急得团团转,动用自己的人脉,四处打听对方的底细。
整个秦家都因为这件事,乱作一团。
那天晚上,秦风也在家。
他全程听完了这件事,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只是在秦正国准备打电话的时候,忽然开口。
“爸,这件事,你别管了。”
秦正国当时正在气头上,吼他滚开。
秦风没动,只是看着秦天,问了几个问题。
对方叫什么。
车牌号是多少。
平时在哪玩。
秦天当时六神无主,就都告诉他了。
然后,秦风就拿着他那部老旧的手机,走到了阳台上。
李淑兰记得,她当时隐约听到秦风在打电话。
说的是一些她听不懂的词语,是某种暗号。
“目标确认”、“清理外围”、“三小时内,要结果”。
她当时觉得莫名其妙,以为这孩子脑子不正常。
可是,第二天早上,奇迹发生了。
那个扬言要打断秦天腿的公子哥,竟然亲自把车开回了秦家门口。
他还带着厚礼,毕恭毕敬地给秦正国和秦天道歉。
他说自己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秦家,钱也不要了,只求秦家大人有大量,放他一马。
当时,秦正国和李淑兰都愣住了。
他们以为,是自己的名头,或是准备动用的关系,提前传了出去,吓住了对方。
秦正国还因此非常得意,拍着秦天的肩膀,教育他这就是家族的实力。
从头到尾,都没有人把这件事,和那个在阳台上打了一通奇怪电话的秦风,联系在一起。
他就成了一个被所有人都忽略的,家里的影子。
此刻,这三个毫不相关的记忆碎片,在李淑兰的脑海中,拼接在了一起。
一个可怕的,颠覆了她所有认知的轮廓,缓缓浮现。
原来,他们看不起的,是能洞察事物本质的天赋。
原来,他们嘲笑的,是能预见危险的警觉。
原来,他们无视的,是能轻易摆平祸端的力量。
他们一直以为秦风是无能的废物。
李淑兰想起了婚礼那天,秦风离开家时那个冰冷的眼神。
想起了在军区,魏国锋将军对他敬礼的画面。
想起了他站在客厅中央,所有士兵都对他俯首帖耳的样子。
那不是废物,那是他们无法理解的存在。
那是一条真龙。
一条他们亲手养大,又亲手将他推向对立面的真龙。
而他们,秦正国,秦天,还有自己……
在他的面前,是多么的愚蠢可笑。
李淑兰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不是因为冷,也不是因为悔恨,是恐惧。
一种从骨头缝里渗透出来的,极致的恐惧。
她终于明白,秦家的覆灭,不是意外,也不是别人设计的陷阱。
这是来自秦风的,一场蓄谋已久的,精准又冷酷的报复。
一个被家族视为耻辱,被父母视为废物的人,在暗中到底积蓄了多么庞大的能量?又怀着多深的怨恨?
她不敢想下去。
她觉得,自己和秦正国,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可笑的父母。
他们亲手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就在这时。
“叮咚——”
别墅的门铃,突然响了。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在死寂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李淑兰和秦天猛地抬起头,惊恐地望向大门的方向。
谁?
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