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的苏醒，瞬间驱散了林启山心头积压的阴霾。
尽管医生反复强调，长期昏迷后的恢复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可能出现各种后遗症。
但只要能醒来，对林启山而言，这已经是上天最大的恩赐。
在医护人员的精心指导和林启山的耐心陪伴下，林深开始了漫长的康复治疗。
言语功能受损严重，说话缓慢，词不达意。
记忆更是混乱不堪，许多近期的事情模糊一片，反倒是童年乡下的某些片段，偶尔会清晰地闪现。
林启山寸步不离，喂水喂饭，不厌其烦地回答林深那些因为记忆缺失而重复的问题。
随着言语，认知的康复，伴随着的就是肢体康复，这更为艰难。
林深的身体极度虚弱，连独立坐起都需要旁人搀扶，更不用说下地行走了。
每日的肢体康复训练伴随着疼痛和汗水，但他很少吭声，只是抿着苍白的唇，按照指令努力抬起手臂，尝试移动双腿。
林启山日夜守在医院，看着外甥一天天恢复生气，身体也逐渐恢复了些气力。
眼神也不再像刚醒时那般全然空洞，心里压着的大石头总算松动了一些。
虽然缓慢，但总归是向着好的方向，他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得。
但唯一让林启山感到担忧的一件事。
关于顾沉舟，林深只字未提。
几天后，林深刚刚结束一轮康复训练，额上带着细密的汗珠，靠在升起的床背上微微喘息。
林启山细心地用温毛巾替他擦汗，又递过一杯温水。
林深接过水杯，双手还有些微颤，他小口啜饮着，目光安静地落在窗外明净的天空上。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他轻微的吞咽声。
林启山看着他平静的侧脸，心中挣扎良久。
有些话，他得问，有些事实，他需要确认。
他清了清有些发干的喉咙，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意自然。
“深深，”他开口，声音温和，“感觉今天怎么样？是不是比昨天又好些了？”
林深转过头，对他露出一抹浅浅的、依旧带着些许疲惫的笑容：
“嗯，好多了，舅舅，手臂好像更有力了一点。”
他的声音虽然仍有些沙哑，但比刚醒时清晰了不少。
“那就好，慢慢来，不着急。”
林启山欣慰地点点头，他停顿了一下，像是闲聊般，故作不经意地提起。
“对了，你醒了这么久，还没问起你学校里的朋友呢。”
“比如……许文煊，他之前来看过你好几次，很担心你，这几周他们忙，没来看你，舅舅告诉了他们你醒来的消息，过段时间他们会来看你。”
林深眼中闪过一丝思索，随即笑了起来，点了点头：
“文煊……我记得，他是我的朋友，我的班长，他和同学们来看过我吗？真是太感谢了。”
他的记忆似乎关于许文煊的部分是连贯的。
林启山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他深吸一口气。
他一边帮林深调整了一下背后的靠枕，一边用尽量随意的语气开口，仿佛只是提起一个寻常的老友。
“深深，你还记得……顾沉舟吗？”
林启山的目光落在林深脸上，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顾……沉舟？”
林深握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他抬起头，看向林启山，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毫不作伪的茫然。
他微微蹙起眉头，似乎在记忆的仓库里努力搜寻这个名字，但几秒后，他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困惑。
“舅舅，那是谁？也是我的同学吗？名字……好像有点耳熟，但想不起来了。”
他的反应太平静了，平静得像在谈论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林启山的心猛地一沉，尽管有所预感，但亲耳听到，亲眼看到林深眼中那全然的空白，还是让他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那不是伪装，是真的忘记了。
林启山勉强维持着脸上的平静，笑了笑，伸手替他擦掉嘴角的一点汤渍，含糊道：
“没什么，一个……深儿你以前很要好的朋友。想不起来就算了，先休息一会。过会我喊医生来给你检查一下。”
然而，林深却似乎对这个名字产生了一丝奇异的感觉。
他没有继续吃饭，而是放下了勺子，手指无意识地按上了自己的太阳穴，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舅舅。”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和隐隐的不适。
“我……我试着去想这个名字，头有点晕，心里……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胸口的位置。
“感觉闷闷的，有点难受。”
林启山的心瞬间揪紧了。
他连忙握住林深的手，阻止他再去深想：
“不舒服就别想了！医生说了，你现在需要静养，不能太耗神。忘了就忘了，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他的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和安抚。
林深顺从地点了点头，但眼神里还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困惑和那因试图回忆而引发的细微痛苦。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轻声问：
“舅舅，那个……顾沉舟，他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吗？”
林启山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时竟发不出声音。
巨大的悲伤和复杂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翻涌。
两个年轻人并肩的身影，他们之间隐秘而温暖的情愫，顾沉舟在病床前悲痛欲绝的告别……
这一切，如今只剩下对方一个人记得，而另一个当事人，却将它们遗失在了不知名的角落。
甚至连带着那份沉重的情感，也只留下了一点模糊不清的生理性心痛。
林启山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过了一会儿才开口：
“深儿，你先等一会，我等一会儿跟你说，我先去叫医生检查一下好吗？”
林深有些茫然，但看着舅舅苍老疲惫的面容，乖乖点头：
“好，舅舅，我听你的，你别担心，我没事的。”
对林深来说，仅仅只是几月没见，舅舅变苍老了许多，他既心疼又愧疚。
心疼自己的舅舅为了他苍老了那么多，愧疚自己让舅舅如此担心。
他不太记得车祸是怎么发生的，他只记得好像陈浩给自己发了什么东西，然后自己要去什么地方，一辆车就撞了上来。
或许是个意外，又或许是陈浩做的，他记不太清了……
林深想起陈浩，蜷缩了一下手。
就是不知道舅舅怎么支付他的医药费的，虽然醒了过来，但那些医生和康复师，这些费用看起来就不是小数目，更何况这个独立病房。
林深抿了抿嘴，看着病房门口，等着舅舅的回来，他的脑子里一团乱，完全没法思考。
那个顾沉舟，和他关系很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