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忙碌和顾忌中流逝。
一年时,他以惊人的速度完成了学业,成绩优异得让导师都感到惊讶。
毕业典礼上,他穿着服饰,站在人群中,脸上是得体的微笑,眼底却是一片沉寂的湖,映不出丝毫喜悦的波澜。
相机定格时,他想起的却是另一张穿着学士服,应该同样清隽,却不知此刻身在何处的面孔。
毕业后,他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去华尔街闯荡,紧接着按照父亲安排的去读硕,只用了两年时间,顾沉舟就完成了硕士学业。
紧接着便是按照父亲的规划,进入了顾氏集团在北美的分公司。
从基础岗位做起,参与项目,分析市场,到逐渐接手部分管理事务。
顾砚铮虽然严厉,但在商业上从不吝于给予他机会和资源。
顾沉舟学得很快,展现出超越年龄的商业头脑和决断力,甚至在某些项目上,手段比顾砚铮更为果决凌厉。
他开始在北美商圈崭露头角,人们谈论起这位年轻的顾家继承人,语气中带着欣赏与忌惮。
不到一年的时间,几乎全盘接手了顾氏海外业务的核心决策。
顾砚铮对此不置可否,但放缓了对他的管控,算是默许了他的能力。
曾经那个会在阳光下微笑的青年,如今只剩下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只有顾沉舟自己知道,支撑他走下去的动力是什么。
每一次成功的项目,每一次艰难的谈判,他都像是在为某个模糊而坚定的未来积攒筹码。
他必须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足以抗衡父亲的压力,强大到足以重新掌控自己的命运,以及……重新回到那个被他弄丢的人。
……
大学学业正式结束的那个周末,他飞去了西海岸的洛杉矶。
顾南星在一所知名的艺术学院学习,,因此在一所艺术气息浓厚的学院附近,他见到了顾南星。
他的妹妹比几年前更清瘦了些,看着也清冷了些,眉眼间带着与顾沉舟相似的倔强。
长发随意挽起,穿着沾了颜料的工作服,正对着画布皱眉。
看到他出现在画室门口,顾南星明显愣住了,手里的调色盘差点没拿稳。
“哥?”
她放下工具,擦了擦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讶,忍不住挑了挑眉。
“你怎么过来了?爸那个老顽固终于舍得放你出笼透气了?”
顾沉舟看了看妹妹,沉默了片刻,没有回答。
他走进画室,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
他先是打量了一下四周杂乱却充满生机的环境,目光才重新落回妹妹脸上。
“毕业了,所以过来看看你。”
他的声音比平时温和一些。
顾南星挑了挑眉,显然不信。
“少来。你什么时候这么有闲情逸致了?”
她凑近了些,仔细看着顾沉舟的脸,那双和他相似的眼睛里带着洞察。
“脸色这么差,跟个工作机器似的。又是爸那个老顽固,把你发配过来的吧?”
顾沉舟没有回答,走到一幅盖着白布的画作前,指尖无意识地拂过画布边缘。
顾南星抱着手臂,靠在画架上,语气带着点别扭的关心和了然。
“行了,别装了。你的事,妈跟我说过一些。”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
“那个……叫林深的男生,怎么样了?”
听到这个名字,顾沉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他醒了。但是……不记得我了。”
画室里安静了一瞬。
顾南星脸上的戏谑收敛了,她看着哥哥的背影,轻轻“啧”了一声。
“……老头子真是……一点没变。”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最终只是干巴巴地补充了一句。
“忘了……未必是坏事。至少,他现在不用像我们这样。”
顾南星的话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顾沉舟努力维持的平静。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颜料味的空气。
“我知道。”
他说的很轻,像一声叹息。
顾南星沉默片刻,似乎受不了这份沉默的气氛,她的语气带着点别扭的同情,还有一丝同病相怜的嘲弄。
“看来我们俩,都没能逃过他的‘安排’。”
顾沉舟没说话,只是抬手,轻轻揉了揉妹妹的头发。
这个久违的亲密举动让顾南星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自然地偏过头,耳根却微微泛红。
……
在洛杉矶短暂停留了两天后,顾沉舟就返回纽约。
他拒绝了所有的毕业庆祝活动,直接投入了剩余的学业和工作。
海外分部的一间独立办公室里,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下方如织的车流和渺小的人群。
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橘红色,映照在玻璃上,也映出他冷峻而疲惫的侧脸。
算了算距离,他离开那片有林深的土地,已经整整将近三年。
这三年,他几乎完全切断了与国内旧友的联系,除了母亲叶知柔偶尔会发来一些语焉不详的,关于“他一切都好”的消息外,他对自己最牵挂的人的状况一无所知。
这种刻意的隔绝是痛苦的,但这是他必须付出的代价。
他像一个苦行僧,在遥远的异国,用工作和时间磨砺着自己,也煎熬地等待着那个未知的,被应允的“合适”时机。
九百多个日夜,思念从未停止,反而在时间的发酵下,变得更加浓稠,几乎要将他溺毙。
他何时才能回去?
以什么样的身份回去?
他还能见到林深吗?还能找到林深吗?
回去之后,面对一个彻底忘记他的林深,他又该如何自处?
这些问题像荆棘缠绕在心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
他只知道,他必须回去。
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无论要用什么样的方式,他都要重新回到林深身边。
他拿出手机,屏幕漆黑,映出他自己模糊的倒影。
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屏幕,仿佛能透过这冰冷的物品,触碰到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个温暖的人。
“深深,”他对着窗外的繁华都市,无声地低语,“再等等我。”
顾沉舟在分公司参与主导的两个项目很快取得了超出预期的业绩,手段日趋成熟老练,连顾砚铮在越洋会议中,也难得地给予了肯定。
“再过几年就回国,总部副总裁的位置给你留着。”
顾砚铮在电话里说,语气是通知,而非商量。
“好。”
顾沉舟应下。心中没有即将“归位”的喜悦,只有一种接近终点的麻木,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混杂着恐惧的期待。
再过几年,他终于可以回去了,可是,回去面对的是什么?
顾沉舟终于忍不住,开始不动声色地,通过一些隐秘且安全的渠道,了解国内的情况。
根据母亲给他的信息,再加上自己的信息,他知道林深苏醒了,顺利毕业了,进入了方舆设计工作……
一条条信息汇拢,拼凑出林深这三年的轨迹,平静,正常,没有一丝一毫与他相关的痕迹。
遗忘,如此彻底。
……
同一片天空下,地球的另一端,正是阳光明媚的下午。
林深正在方舆设计工作室的工位上,修改一份施工图细节。
室内开着适度的空调,只有键盘敲击声和偶尔的讨论声。
突然,他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喷嚏。
旁边的同事关心地转过头:“林深,没事吧?是不是着凉了?”
林深揉了揉鼻子,抬起头,对同事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没事,谢谢关心,我没有感冒。”
他心里也掠过一丝轻微的疑惑,天气明明很好,自己身体也没有不适,怎么突然打喷嚏了?
“可能……是有人在背后念叨我吧。”
他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便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图纸上,继续投入到未完成的工作中。
图纸上的线条流畅而精准,每一个细节都经过反复推敲。
他并不知道,在遥远的大洋彼岸,有人正站在寒冷的夜色里。
对着窗外无尽的灯火,在心中一遍又一遍,无声地描摹着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