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远郊,一栋略显萧索的别墅内,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大部分的光线。
客厅里,空气似乎都凝滞了,昂贵的红木家具在昏暗中都泛着冷硬的光泽。
陈建国靠在宽大的沙发里,指尖夹着的雪茄明明灭灭,烟雾缭绕。
但却能明显的看见他眉宇之间的疲惫和积压着的怒火。
此前贪污受贿暴露后,陈建国费尽心机,动用了最后一点残存的人脉和巨额的金钱,才勉强从漩涡中挣扎出来。
他找到了一个与他外貌有六七分相似的底层小职员,威逼利诱,许下足以让对方家人后半生无忧的承诺。
再加上之前那些尚未完全断裂的“老关系”的运作,总算让那人点头,顶着他的罪名入了狱。
这代价是陈家几乎掏空了家底,以及他在圈里彻底丧失了立足的尊严。
此刻他刚从一场焦头烂额的应酬中脱身,靠着这些应酬勉强维系住陈家最后一点在京城表面的存在感。
而这一切屈辱的源头之一,此刻正吊儿郎当地站在他面前,带着一身烟酒浊气。
他的儿子——陈浩。
陈浩穿着皱巴巴的衬衫,斜倚在沙发旁,眼神飘忽,脸上带着宿醉的浮肿和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
甚至还有一些被打断玩乐的不耐烦。
“爸,什么事非得现在叫我回来?我刚开了一瓶好酒……”
陈浩打了个哈欠,声音有些沙哑。
陈建国深深吸了一口雪茄,辛辣的烟雾直冲肺腑,却压不住胸口翻涌的怒意。
呼出一口气,他猛地将雪茄摁灭在烟灰缸里发出“滋”的一声轻响,打破了客厅的死寂。
“说说看。”
陈建国的声音低哑,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
“那场车祸,到底是怎么回事?谁给你的胆子?!”
陈浩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弄了一愣,随即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甚至扯出了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容:
“哦,你说那次啊?那又怎么样?”
“不就是个没爹没妈的野种。碍着我眼,想给他点教训呗,谁知道他运气好,竟然躲开了。”
“野种?教训?”
陈建国猛的一拍茶几,起身几步就冲到了陈浩面前。
愤怒而扭曲的脸几乎要贴上自己儿子的鼻尖。
“你他妈知不知道你撞的是谁?!”
陈浩被父亲的暴怒吓得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他皱起眉,带着不解和烦躁:
“还能是谁?不就是那个穷酸学生吗?一个从乡下来的孤儿无依无靠,有什么大不了的?”
“蠢货!”
陈建国气得浑身发抖,抬起的手指几乎要戳到陈浩的鼻尖上,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劈裂。
“谁他妈说那个学生了!当时在他身边被你找的蠢货司机擦伤的那个!是顾家的长子!顾沉舟!!”
“顾……顾沉舟?”
陈浩脸上的烦躁瞬间凝固,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整张脸的脸色都变了。
他当然知道顾沉舟是谁,更知道林深和顾沉舟关系匪浅,顾沉舟经常护着那小子。
但他万万没想到,那天顾沉舟竟然就在林深的身边,还被卷了进来。
“怎么可能……他怎么会……”
陈浩的声音干涩嘶哑,充满了难以置信。
“怎么会?怎么不会?!”
陈建国双眼赤红,胸膛剧烈起伏,瞪着眼前这个逆子。
“你找人办事之前,连目标旁边有谁都不查清楚?!”
“顾家的长子!顾砚铮的心头肉?!你是嫌我们陈家死得不够快是不是?!”
“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这一撞,顾家像疯狗一样咬着我们不放!”
“我们最后那点关系网,那点立足的根基,全他妈被顾家借着你爸我‘进去’这事,撕得粉碎!”
“你以为是为什么我们像丧家之犬一样被逼得差点滚出京城?!”
“你以为我最近低声下气、到处求爷爷告奶奶是为了谁擦的屁股?!”
陈建国越说越气,抄起手边的烟灰缸就狠狠砸了过去!
沉重的烟灰缸擦着陈浩的额角飞过,“砰”地一声砸在后面的墙壁上,碎片四溅。
陈浩被飞溅的碎片划伤了额头,一丝血线渗了出来,火辣辣地疼。
撞了顾沉舟……
这个念头让他几乎窒息。
“我……我不知道……”
陈浩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身体微微颤抖,他低声反驳:
“我真的不知道顾沉舟当时会在那里!我只是想搞死林深那个贱种……”
“不知道?一句不知道就完了?!”
陈建国喘着粗气,指着陈浩的手指都在哆嗦。
“因为你这一撞,顾家盯死了我们!我们最后那点苟延残喘的机会都快被掐断了!”
“你知不知道为了摆平那个司机,让他心甘情愿认下所有罪名当替死鬼,我又花了多少代价?!”
“你知不知道现在京城还有谁敢跟我们陈家沾边?!”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陈建国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脑子的东西!”
陈浩被父亲一顿劈头盖脸的怒骂,额角的伤口渗着血,混合着冷汗,火辣辣的疼。
他看着父亲因暴怒而扭曲的脸,听着那些斥责,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感和怨毒猛地冲上头顶。
他不敢再反驳,只能低下头,做出认错的姿态。
肩膀微微塌着,双手紧握成拳藏在身侧,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声音:
“爸……对不起……是我错了……是我没搞清楚……”
“是我太冲动了……我没想到后果这么严重……给您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陈浩的声音带着刻意的颤抖和哽咽,听起来充满了悔恨。
“对不起?”
陈建国看着儿子低眉顺眼认错的样子,怒火没有下去,只是被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绝望所替代。
说到底还是他的事才让陈家陷入了这次的危机中,这逆子所做的事情也不过只是加速了陈家的灭亡而已。
他颓然坐回沙发,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声音疲惫而沙哑。
“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你最好祈祷顾家出了这口气能收手,否则……”
“爸,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陈浩依旧低着头,声音更加“诚恳”和“惶恐”,身体微微发抖。
陈建国疲惫地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令人厌烦的苍蝇:
“滚!滚回你房间去!看见你就烦!不准再去招惹那个林深,还有顾家的人!”
“这段时间给我安分点!再敢惹出一点乱子,我打断你的腿!”
“是,爸,我这就回去反省。”
陈浩的头垂得更低,声音细若蚊呐,充满了“顺从”。
他慢慢转过身,脚步沉重地走向楼梯,背影看起来无比的“落寞”和“懊悔”。
直到关上自己房间的门,隔绝了楼下压抑的气氛后,陈浩才猛地靠在门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抬手抹了一把额角和脸颊的血迹,看着指尖刺目的鲜红,眼神瞬间变得阴鸷无比,如同淬了毒的刀子。
疼痛和屈辱像毒液一样在他血管里奔流。
他恨顾沉舟!
恨他高高在上的身份,恨他多管闲事的姿态,恨他那副永远沉稳自若、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
如果不是他护着那个野种,如果不是他背后站着顾家,自己怎么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怎么会连累父亲,让整个陈家都抬不起头?都是因为他!这个道貌岸然、仗势欺人的伪君子!
他更恨林深!这个没爹没妈、低贱如泥的野种!
凭什么他就能得到顾沉舟那样的贵公子青睐?凭什么他就能一次次逃脱自己的惩罚?
如果不是他,自己怎么会去撞车?怎么会招惹上顾家?这个灾星,扫把星!他就不该存在!
他甚至恨自己的父亲!恨他的无能!恨他此刻的软弱和妥协!
如果不是他根基不稳,如果不是他连自己捅的篓子都收拾不了,陈家何至于此?
自己又何至于像条狗一样被关在家里,连门都不能出?
他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父亲的斥责,家族的危机,他此刻的狼狈和疼痛,都是拜这两人所赐!
他陈浩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羞辱?
顾家势大又如何?顾沉舟是继承人又如何?林深那个野种有靠山又如何?
明的不行,还有暗的。
他就不信顾沉舟能时时刻刻护着那个贱种!他就不信找不到机会!
“等着瞧,林深……”
陈浩走到窗边,猛地拉开厚重的窗帘,刺眼的阳光让他眯起了眼,但眼中的怨毒却更加清晰。
“顾家我惹不起,但这笔账,老子早晚跟你算清楚!别想跑!”
他舔了舔干裂渗血的嘴唇,嘴角咧出狰狞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