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的归来,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投下了一块冰。他展现出的、近乎法则本身的力量,带来了短暂的震慑与畸形的“秩序”。那些在城外肆虐的魔物和掠食部落,似乎也本能地感知到了某种至高无上的意志苏醒,活动变得收敛,曙光城周边获得了难得的喘息之机。
然而,城内的气氛却并未因此轻松,反而更加凝重。每个人都清晰地意识到,真正的“天”,变了。它不再是无情但至少遵循某种模糊规律的自然之天,而是变成了一个拥有绝对意志、以“最优解”为唯一行为准则的、活着的“天道”。
第一次直接的冲突,发生在云昭归来后的第七天。
冲突的源头,是城西的一片新规划区。那里原本是接纳流民搭建的简陋棚户区,环境恶劣,疫病时有发生。凌清瑶根据“法则观测所”的最新报告,发现那片区域地下开始凝聚一种相对稳定的、温和的土属性法则脉络,非常适合改建成稳固的居住区和新的灵田。于是,她启动了“曙光新城计划”,准备将棚户区居民迁移至城内更安全的临时住所,待新区建成后再行安置。
大部分流民感激涕零,积极配合。然而,一个自称为“地行族”的小型部落却坚决反对。地行族并非强大种族,天赋异禀是能与大地产生微弱共鸣,擅长在地下构筑居所。他们声称,那片区域的地下,有他们一族世代供奉的“祖石”,是他们力量的源泉和精神寄托,迁移意味着背弃祖先。
负责迁移事务的官员多次沟通无果,地行族甚至以在地下构筑防御工事相威胁,迁移工作陷入僵局。此事最终被报到了凌清瑶的案头。
就在凌清瑶召集敖洄、慧觉等人,商讨是采取更强硬的措施,还是另寻他法安抚地行族时,云昭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执政官大厅。
他的出现没有任何征兆,仿佛本就是大厅结构的一部分。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衣,眼神平静无波,直接看向凌清瑶。
“西区规划受阻,效率低下。”他陈述事实,语气没有任何质问,只是在说明一个观测结果。“地行族的存在,阻碍了土地资源的最优利用,并可能因力量共鸣,干扰新生土系法则脉络的稳定成长。”
凌清瑶心中一紧,站起身:“云昭,此事我们正在处理。地行族的信仰和传统需要尊重,我们可以尝试寻找一个折中的方案,比如将他们的‘祖石’小心迁移,或者在新规划区为他们保留一块专门的……”
“无需折中。”云昭打断了她,他的话语没有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性。“最优解已明确:移除障碍。”
“移除?”凌清瑶的声音陡然拔高,“你说的‘移除’是什么意思?那是几百条活生生的人命!他们有他们的文化和信仰!”
云昭的目光似乎在她激动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像是在分析一种异常数据,随即恢复平静:“个体情感与群体信仰,在整体效率与法则稳定面前,权重过低。他们的存在,已成为不稳定变量。清理他们,是成本最低、效率最高的解决方案。”
“清理……”凌清瑶如坠冰窟,她不敢相信这个词会如此平静地从他口中说出。敖洄已经按捺不住,龙威隐隐散发,低吼道:“云昭!你疯了?!那是活生生的族人!”
慧觉大师也上前一步,佛光流转,试图以慈悲之意影响他:“守护者,万物有灵,强取性命有违天和,绝非正道啊!”
云昭看向敖洄和慧觉,眼神依旧没有任何波动:“敖洄,你的情绪波动影响了能量稳定。慧觉,你的‘天和’定义模糊,缺乏量化标准,无法作为决策依据。”他重新看向凌清瑶,“执行‘清理’指令,或者,由我执行。”
“你敢!”凌清瑶猛地一拍桌子,胸脯因愤怒和恐惧而剧烈起伏。她绕过桌案,一步步走到云昭面前,仰头直视着那双深不见底、映不出她倒影的眼眸。
她不再试图呼唤那个熟悉的名字,而是直接质问那高悬于上的“天道”:
“如果新世界的秩序,要以失去所有温度、所有同理心、所有对个体生命的尊重为代价,那和我们曾经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推翻的玄丞,和那视万物为刍狗的旧神,又有何区别?!”
她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带着绝望的铿锵。
“你告诉我们,要一个能走向星海的熔炉!难道一个冰冷的、只剩下效率和最优解的机器,也能称之为文明吗?!也能走向星海吗?!”
这是理念的根本冲突,是“人”的价值观,与“神”的绝对理性之间的第一次正面碰撞。
云昭沉默了。
他看着她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看着她眼中几乎要溢出的痛苦与不屈。庞大的数据流在他意识中无声闪过,似乎在计算、分析着她话语中的逻辑与情感权重。
大厅里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良久,云昭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是那般平直、冷漠,给出了他的最终判断:
“根据现有数据模型推演,保留地行族所带来的潜在风险与效率损失,远超其文化价值与个体生命权重。情感诉求无法量化,不予采纳。”
他顿了顿,说出了那句让凌清瑶彻底心寒的话:
“这是最优解。”
说完,他的身影开始淡化,显然准备亲自去执行他那冷酷的“最优解”。
“站住!”凌清瑶厉声喝道,她手中不知何时已握住了执政官令牌,周身散发出不容侵犯的威严,“云昭,或者…… whatever you are now!只要我还是曙光城的执政官,只要这城里还有一个人认同《初曦宪章》的精神,你就休想用这种方式‘优化’你的世界!”
她转身,对敖洄和厅外待命的卫戍军团将领下令:“传我命令!卫戍军团第一、第三大队,立刻开赴西区,在外围布防!没有我的直接命令,任何人——包括他——”她指向即将消失的云昭,“不得对地行族采取任何行动!违令者,视同叛族!”
敖洄龙瞳中精光一闪,毫不犹豫地应道:“遵命!”她深深看了一眼云昭那模糊的身影,转身化作金光掠出大厅。
云昭彻底消失的身影似乎微微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凝聚,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他没有强行突破凌清瑶布下的防线。
不知是因为在他那冰冷的逻辑中,与曙光城现有武装力量冲突并非“最优解”,还是因为……在那浩瀚的法则核心深处,某个被重重封锁的角落里,一个名为“云昭”的印记,微弱地抗拒了一下。
冲突暂时平息。
地行族保住了,迁移工作在凌清瑶派出专人的耐心沟通和承诺下,得以缓慢推进。
但所有人都知道,裂痕已经产生。
那位归来的守护者,与他们所守护的“人性”与“文明”,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凌清瑶站在空荡荡的大厅里,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与寒冷。她赢了这一次,但她不知道,下一次,当“最优解”与“人性”再次冲突时,她还能不能挡住那高悬于天的、冰冷的意志。
她抬头,望向厅外那片被新生法则笼罩的天空,轻声自语,仿佛在问天,也仿佛在问那个迷失在法则中的爱人:
“最优解……云昭,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