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格栅窗,在茶舍光洁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茶舍内客人不多,三三两两,低语声与清雅的茶香交织,一派闲适景象。
“您的云雾茶,请慢用。” 七七将白瓷茶盏轻放在一位熟客面前,动作娴熟,笑容温婉。她已完全适应了这里的工作,举止间透着一股安宁。
段明端着深色檀木托盘,身形稳健地穿梭于茶座之间,添水续茶,收拾杯碟。他的动作麻利,眼神却始终保持着高度的警觉,如同经验丰富的哨兵。在经过临窗的位置时,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角的余光再次扫过街角。“那辆黑色轿车,”他借着为旁边一桌客人添水的机会,声音压得极低,对走近的七七说,“已经停了超过两小时,没见人下来。”
七七手中动作未停,面上笑容依旧,同样低声回应:“放宽心,有萌萌姐在,出不了乱子。”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盲目的信赖。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楼梯口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云萌慢吞吞地走了下来。她穿着一身浅灰色的棉质家居服,乌黑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肩头,脸上还带着刚被从睡梦中唤醒的惺忪与慵懒。她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打了个毫不掩饰的哈欠,完全是一副没睡够的模样。
“萌萌,别磨蹭了,快过来吃饭,菜都要凉了。” 妈妈林婉的声音从连接后堂的门帘后传来,带着家常的催促和暖意。她腰间系着那条熟悉的格子围裙,手上似乎还沾着些许水珠。
“来了来了……” 云萌含糊地应着,趿拉着那双柔软的拖鞋,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听话地朝着后堂走去。
段明敏锐地注意到,就在云萌的身影经过那扇临街窗户的瞬间,街角那辆如同蛰伏野兽般的黑色轿车,突然亮起了行车灯,引擎无声启动,迅速地汇入车流,消失在街道尽头。这一幕发生得悄无声息,却让段明的心头微微一紧。
饭后,云萌几乎是循着本能,又窝回了她那个位于角落的专属领地——那张宽大柔软的米白色沙发。她把自己深深地陷进去,找到一个最舒适的姿势,然后摸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漫无目的地滑动着,偶尔看到有趣的内容,嘴角会牵起一丝浅淡的笑意。
在她对面的老藤椅上,爷爷云天海正襟危坐,鼻梁上架着老花镜,手里捧着一本纸张泛黄、线装订的《青虚道长手札摘录》,看得十分入神。他时而因为阅读到艰涩处而微微蹙眉,时而又因为有所领悟而轻轻颔首,手边放着的保温杯里,袅袅升起茶水的热气。
“姐!你快看这个剧情!笑死我了!” 坐在吧台后面高脚凳上的云灵突然摘下一只耳机,兴奋地把平板电脑屏幕转向云萌的方向,脸上洋溢着属于这个年纪的活泼与分享欲。
云萌连眼皮都懒得完全抬起,懒洋洋地哼了一声:“忙着呢,收菜关键时候,没空看你那些情情爱爱。” 她的注意力似乎完全被手机屏幕上虚拟的菜地所吸引。
段明沉默地收拾着云萌用完的碗筷,目光在这看似再普通不过的祖孙三人之间悄悄流转。爷爷的沉静博学,妹妹的活泼烂漫,还有云萌那几乎刻进骨子里的懒散……这样充满生活气息的家庭画面,与他昨夜亲眼所见、那徒手接下淬毒短刺、眼神冷冽如冰的强者形象,产生了剧烈的割裂感。哪一种,才是真实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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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另一端,那间陈设简单的快捷酒店房间里,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太干净了!干净得离谱!” 陈琮烦躁地将一叠刚收到的调查报告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他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点燃,狠狠吸了一口,试图平复内心的惊涛骇浪。
柳芸坐在床沿,脸色苍白,下意识地揉着自己那只依旧隐隐作痛、使不上太大力气的手腕。那是昨夜云萌轻描淡写一夹留下的深刻教训。“退伍军人的父亲,之前合伙经营保全公司,偏偏最近退股了。老中医的爷爷,经验丰富。母亲和妹妹,原本工作稳定,却也几乎同时辞职……然后,是这个云萌,失业,家里拿出钱买了这茶舍……” 她念着这些看似合理串联起来的信息,声音里却充满了荒谬和难以置信,“这背景,听起来就像一个普通家庭遇到些变动,合力开了个小店谋生……但是!”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惧,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和她昨晚展现出的实力完全对不上!那瞬间爆发的威压,那神鬼莫测的阵法!你告诉我这是一个普通失业女孩能有的?”
“这才是最让人心底发寒的地方。” 陈琮吐出一串浓白的烟圈,眼神阴鸷地盯着空气中某一点,仿佛想穿透迷雾看清真相,“一个履历如此‘清白普通’的年轻女孩,怎么可能拥有这般深不可测的修为和手段?” 他用力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低沉而艰涩,“我怀疑……我们可能撞上铁板了。这根本不是什么初出茅庐的修士,极有可能是某个修炼有成的……老怪物,用了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伪装身份,借这个看似无懈可击的家庭背景‘入世’游戏人间。”
柳芸被他这个大胆而恐怖的猜测惊得倒吸一口冷气,脸色瞬间由白转青,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如果这个猜测成立,那他们之前的伏击和试探,简直就是在阎王爷头上动土,不知死活!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柳芸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发抖,充满了后怕。
“撤!立刻!马上!” 陈琮猛地站起身,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所有针对茶舍和段明的行动,全部无条件停止!所有派出去盯梢的人,立刻给我撤回来!一个不留!”
他喘着粗气,眼神剧烈地闪烁着,里面只剩下清醒后的恐惧:“不管她到底是什么来头,都绝对不是我们这种级别能招惹得起的!为了那点虚无缥缈的利益,去踢这种深不见底的铁板,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他转向柳芸,目光前所未有的严厉,“通知下去,所有人,忘记茶舍,忘记段明,更不许再私下探查任何关于云萌的信息!以后在附近区域活动,但凡可能遇到,统统给我绕道走!”
柳芸忙不迭地点头,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开始联络,指尖因为恐惧而有些不听使唤。一想到昨夜自己竟然敢对那样一个可能存在动手,她就感到一阵阵腿软,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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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舍内,时光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安宁。
云萌在柔软的沙发里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带着阳光味道的柔软抱枕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嗯…今天…倒是挺清静……” 她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声音渐低,似乎又要沉入甜美的午睡。
段明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仔细感受着周围的动静。他敏锐地察觉到,之前那种如同附骨之疽、若有若无的窥视感,此刻已经彻底消失无踪,周围只剩下寻常市井的喧嚣。他回头看了眼沙发上似乎已然入睡的云萌,心中那份混杂着感激、敬畏与疑惑的情绪,越发深沉难言。
楼上,隐约传来极其微弱但稳定的灵力波动,带着一种中正平和的气息,想必是云萌的父亲云景山正在专注于他的修炼。
段明收回目光,低下头,继续一丝不苟地擦拭着手中光洁如玉的白瓷茶具。温热的茶水余温透过细腻的瓷壁传到指尖,带来一丝暖意,但他却莫名觉得,那暖意之下,潜藏着一丝让人心悸的凉意。
这个看似普通、甚至有些慵懒散漫的茶舍,藏着太多他无法看透的秘密与力量。而他,已然身陷其中,无法也无意抽身。
窗外,秋日阳光正好,几片梧桐叶被微风拂过,打着旋儿悠然飘落。街角那家新开的甜品店门口,依旧排着长队,年轻人的欢声笑语随风隐约传来。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祥和,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温暖气息。
段明并不知道,此刻城市的另一端,陈琮正对着加密通讯器,对着另一端身份更高的存在,语气恭敬甚至带着一丝惶恐地汇报:“是的……长老,我们判断严重失误……目标极有可能是一位伪装入世的前辈……实力深不可测……建议组织暂时放弃一切针对行动,观察为上……”
而窝在沙发里,似乎早已沉入梦乡的云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那被抱枕遮挡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上扬了一个极浅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