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风,裹挟着来自北方雪原的最后一丝寒意。
吹拂着通往京城的宽阔官道。
道旁枯黄的草甸下,已隐约可见点点倔强的新绿。
路途的颠簸与漫长,足以磨去大多数旅人的耐心与锐气。
但对于马车内的林玥儿而言,这近一个月的行程。
不过是又一场需要忍耐的修行。
车帘低垂,隔绝了大部分尘土与喧嚣。
她闭目养神,呼吸悠长,体内微弱的内息依照前世法门缓缓流转,驱散着长途跋涉的疲惫。
左腿的旧伤在阴冷天气里依旧隐隐作痛,但她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快到京城了。” 车窗外,传来楚凌霄的声音。
他骑着马与马车并行,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是归家的些微放松,更是踏入龙潭虎穴的凝重。
林玥儿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没有丝毫睡意。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挑开车帘一角。
刹那间,喧嚣声、各种复杂的气味、以及无比庞大的人间烟火气。
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入这方小小的车厢。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道如同巨龙般匍匐在大地上的巍峨城墙。
青灰色的墙砖饱经风霜,留下深深浅浅的岁月痕迹,高耸得需要极力仰头才能望见女墙的轮廓。
墙头上,身着明亮盔甲的士兵持戈而立,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巨大的城门洞开,仿佛巨兽张开的吞噬一切的口。
门楣上,“永定”两个硕大的鎏金汉字。
在初春略显苍白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眼而冰冷的光。
城门外,车马如龙,人流如织。
挑着担子的货郎高声叫卖,驼着货物的骆驼队响着沉闷的铃铛。
华丽的马车在护卫的簇拥下趾高气扬地驶过,溅起泥点,引来平民百姓惊慌的避让与低声咒骂。
空气中混杂着牲畜的膻臊、食物的香气、脂粉的腻味、以及无数人身上散发出的、难以言喻的体味。
“这就是京城。” 楚凌霄的声音再次传来。
带着一丝淡淡的解释,“永定门,南门之首。每日进出者,数以万计。”
马车随着缓慢移动的车流,驶入了那幽深的城门洞。
光线骤然一暗,空气也仿佛变得粘稠,两侧墙壁上巨大的门栓凹槽和防火用的水缸阴影,如同巨兽的肋骨。
车轮碾压在巨大的青石板路上,发出隆隆的回响,震得人耳膜发闷。
短短十几息后,眼前豁然开朗。
仿佛一步跨入了另一个世界。
笔直、宽阔得超乎想象的街道,足以容纳十数辆马车并行。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
绸缎庄、酒楼、茶肆、银楼、药铺……鳞次栉比,一眼望不到头。
伙计站在门口卖力吆喝,衣着光鲜的顾客进进出出。
小贩的摊位见缝插针,冰糖葫芦、热腾腾的包子、精巧的泥人……琳琅满目。
行人摩肩接踵,服饰各异,有宽袍大袖的文士,有短打扮的力夫,有戴着帷帽的妇人,有追逐打闹的孩童。
喧哗声、叫卖声、车马声、甚至还有不知从哪家勾栏瓦舍飘来的丝竹管弦之声,交织成一首庞大、混乱而又充满活力的都市交响曲。
繁华,极致的繁华。
与桃花村的宁静质朴,形成了天与地、云与泥的差别。
林玥儿静静地看着,脸上没有任何初来乍到者的惊叹与局促。
她的目光如同最冷静的医者,又如同最谨慎的斥候,飞快地扫过这一切。
街道宽度,利于骑兵冲锋,也利于快速调动兵力。
两侧建筑多为木质,易火攻,但高层建筑不多,视野相对开阔。
排水系统……似乎尚可,但若被利用,亦是隐患。
她看到巡逻的京兆府衙役挎着腰刀,眼神倨傲地扫视着人群。
看到深巷口倚着墙、眼神闪烁、打量过往行人的闲汉。
看到高门大户前石狮威严、门丁肃立,与旁边缩在墙角乞讨的残丐形成残酷对比。
浮华之下,是森严的等级,是巨大的贫富差距,是无数暗流在平静水面下汹涌。
这里每一步都可能踩到陷阱,每一张笑脸后都可能藏着刀锋。
楚凌霄策马靠近车窗,低声道:“我们先回国公府安顿。”
林玥儿微微颔首,目光依旧流连在窗外。
她在记忆路径,观察人心,评估环境。
就在这时,一阵稍强的春风掠过,猛地掀起了车帘。
让她得以更清晰地看到街道另一侧的情景。
那是一座极为气派的府邸,朱门高墙,门楣上的匾额被一棵探出墙头的古松枝叶遮挡,看不真切。
吸引她目光的,是府门前那对巨大的汉白玉石狮。
石狮雕刻得极为威猛传神,怒目圆睁,脚踏绣球,是常见的式样。
然而,就在左边那只石狮抬起的前爪内侧,一个极其隐秘、若非角度巧合且眼力过人绝难发现的位置,有一道浅浅的刻痕。
那刻痕的纹路……
林玥儿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纹路,蜿蜒曲折,带着一种古老而奇异的美感,竟与她贴身收藏的那枚骨笛之上的天然纹路,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并非完全一样,但那种独特的韵律和气息,她绝不会认错!
骨笛源自狼穴中那具神秘的巨兽骸骨,与她的身世、与这异世的神秘力量息息相关。
这京城,这看似毫不相干的权贵府邸的石狮上,为何会出现与之相似的刻痕?
是巧合?还是……
车帘落下,重新隔绝了视线。
那座府邸被甩在身后,迅速淹没在连绵的街景中。
林玥儿缓缓靠回车厢壁,面上依旧平静无波。
但指尖却微微收拢,握住了袖中那枚温润的骨笛。
京城,果然不简单。这潭水,比她想象的更深。
她心中低语,带着一丝冰冷的兴味:
“看来,这京城里,藏着不少有趣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