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迅速吞噬了天边最后一抹残红。
桃花村寨墙之上,火把被次第点燃。
橘红色的光芒在深沉的黑暗中撕开一道口子。
却照不透墙外那更深、更沉的黑暗。
以及黑暗中传来的,如同鬼蜮传来的呜咽与骚动。
来了。
黑压压的人影,如同决堤的浊流。
从西南方向的官道上漫溢过来,最终停滞在距离寨墙百步之外的空地上。
他们没有再前进,仿佛被那道并不算特别高大的土木墙体,以及墙头闪烁的兵刃寒光和那些沉默而警惕的眼神所震慑。
但停滞,并不意味着平静。
哭声,哀求声,咒骂声,孩子的啼哭声,老人剧烈的咳嗽声……
数百人发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心烦意乱、头皮发麻的声浪,冲击着寨墙,也冲击着墙上每一个村民的心防。
火光勉强照亮了最近处那些人的脸。
一张张面黄肌瘦、布满污垢的脸上,只剩下饥饿烙下的深深印记。
眼眶深陷,嘴唇干裂起皮,眼神空洞。
只有在偶尔抬眼望向村内隐约的灯火时,才会迸发出一丝野兽般的求生绿光。
他们穿着破烂不堪、难以蔽体的衣物,在深秋的夜风里瑟瑟发抖。
有妇人抱着饿得连哭都无力、只能微微抽搐的婴儿。
跪在地上,朝着寨墙的方向不住磕头。
有半大的孩子紧紧抓着父母的裤腿,眼神惊恐。
还有更多青壮年男子,虽然同样瘦弱。
但眼中除了饥饿,还潜藏着一股被逼到绝路的躁动与戾气。
“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老爷们,发发慈悲,孩子快不行了……”
“兽王庄……不是说兽王庄有吃的吗?开门啊!”
“开门!放我们进去!”
哀求逐渐变成了质问,声音也越发尖锐。
寨墙之上,桃花村的民兵们紧握着手中的长枪或猎叉,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们看着下方那些与自己一样、本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同类,看着那些奄奄一息的孩子,许多人眼中都流露出了不忍与挣扎。
几天前,他们还在为保卫家园而浴血奋战。
此刻,却要对着这些手无寸铁(至少表面上是)、只为一口吃食的流民举起武器?
一个年轻的民兵喉咙动了动,低声对旁边的赵大山道:“赵叔,你看那孩子……跟虎子差不多大……”
赵大山胸口缠着绷带,脸色铁青,握猎叉的手稳如磐石。
但牙关却咬得咯咯作响。
他何尝看不见?他家中也有幼子!
可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村口门一旦打开,后果不堪设想!
楚凌霄站在墙垛后,目光冷峻地扫视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
他看的不是那些哭嚎的妇孺,而是人群中那些眼神闪烁、不断交头接耳、甚至暗中推搡怂恿他人向前的青壮。
他的军事经验告诉他,这些人,就是混在羊群里的狼!
“大家不要慌!不要挤!” 流民中。
一个看起来像是读过几天书、穿着稍显体面(但也满是污渍)的中年人站出来,试图维持秩序,“我们是有求于人,要好言相商,切不可冲动……”
他话音未落,就被一个粗嘎的声音打断。
“商量的屁!” 一个身材干瘦、眼神却异常凶狠的汉子推开众人,站到前面,指着村墙大骂,“你们看看!他们村里有火光,有炊烟!他们自己吃饱穿暖,却把我们关在外面等死!这就是你们说的仁心圣手?我呸!根本就是见死不救的黑心肠!”
这话如同火星,溅入了布满干柴的人群。
“对啊!他们明明有粮食!”
“见死不救!冷血!”
“说什么兽王庄有吃的,都是骗人的!”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向前拥挤的力道明显增大。
哀求声减弱,愤怒和绝望的呐喊开始占据上风。
寨墙内,一些心软的妇人听着外面的哭喊,也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造孽啊……这可怎么办……”
“要不……要不分他们一点糠麸?”
老村长站在林玥儿身边,老脸扭曲,痛苦地闭上眼睛。
周先生快速计算着,额头冒汗,低声道:“小姐,就算只施一顿稀粥,我们的存粮也……”
林玥儿面无表情。
她站在墙头火光照耀的最前方,小小的身影在庞大的黑暗与声浪面前,显得格外孤峭。
她清澈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每一张扭曲的脸,将那些真正的绝望、那些别有用心的煽动,都一一收入眼底。
人心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堵不如疏,压不如导。但,必须先立威。
就在这时,那个干瘦凶悍的汉子见煽动起了效果,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猛地振臂高呼,声音尖锐得刺破夜空:
“他们见死不救!跟这些黑心肠的没什么好说的!冲进去!抢粮食!不抢我们都得死!”
“抢粮食!”
“冲啊!”
积蓄的绝望与愤怒被彻底点燃!
人群如同沸腾的开水,彻底失去了控制!
前面的人被后面的人推搡着,身不由己地朝着寨门疯狂涌去!
数十上百人形成的混乱人潮,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狠狠撞向了那扇并不算坚固的木质寨门!
“砰!砰!”
粗大的门闩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木门剧烈震颤,仿佛下一刻就要四分五裂!
墙头上的民兵们脸色大变,下意识地握紧了武器,看向林玥儿和楚凌霄。
局面,瞬间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