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恒冲进观景车厢时,急促的脚步声与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心跳声,是他意识里唯一的喧嚣。
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却像一盆温和的水,猝不及防地浇熄了他满心的焦灼与恐慌。
丹恒僵立在原地,所有的言语都哽在喉头。
车厢内光线柔和,弥漫着一股甜暖的香气。
那个刚刚在他脑海中化身为灭世灾厄、牵引出黑暗月亮的身影——苍泽,此刻正系着一条素净的米白色围裙,背对着他,站在临时布置成料理台的小餐桌前。
他的背影挺拔却放松,微微低着头,墨色的短发利落清爽,耳垂上新增的黑色耳钉在灯光下泛着哑光。
他手中握着一个裱花袋,动作轻柔而稳定,正全神贯注地在一个已经铺好淡粉色奶油底的小蛋糕上,小心翼翼地挤出洁白的线条。
那专注的侧脸,褪去了平日里的空洞与茫然,竟浮现出一种罕见的、近乎温柔的宁静。
指尖细微的移动,勾勒出的线条逐渐汇聚,形成一个活灵活现、带着俏皮笑容的q版三月七头像,甚至连那标志性的粉色发饰和灵动眼神都栩栩如生。
“对!对!就是这样!苍泽你太厉害了!”
三月七本人就围在旁边,兴奋地搓着手,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星。
她踮着脚尖,指着蛋糕上的某个角落,声音里满是雀跃:
“这里!这里再帮我加一朵小小的、四瓣的冰晶花好不好?就跟我箭矢上的那种一样!”
“好。”
苍泽应了一声,声音平和,没有丝毫的不耐。
他换了一个更细的裱花嘴,指尖微动,一朵精致剔透、仿佛还带着寒气的冰花便悄然绽放在了q版头像的鬓边。
“哇哦~!”
三月七发出一声满足的惊叹,双手捧心:“简直完美!比我本人还可爱!”
这温馨得近乎虚幻的画面,与丹恒记忆中那吞噬光线的绝对黑暗、那轮漠然悬于天际带来无尽恐惧的黑月,形成了荒谬而剧烈的反差。
巨大的撕裂感让他一阵眩晕,几乎要怀疑刚才在智库中接收到的信息和汹涌的记忆碎片,是否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
姬子最先注意到了丹恒的异常。
他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嘴唇紧抿,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她放下手中那只印着星辰图案的咖啡杯,杯底与碟盘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优雅地站起身,步履从容地走到丹恒身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洞悉一切的平静:
“丹恒,你.....知道了?”
丹恒猛地回过神,视线艰难地从苍泽的背影上撕开,转向姬子。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感觉喉咙干涩得发疼,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姬子.....他.....他是.....”
那个称号重若千钧,堵在嘴边,却怎么也无法轻易说出口。
“我知道他是谁。”
姬子的声音依旧平稳,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跟我来吧。”
她没有多言,只是用眼神示意丹恒跟上,转身向着隔壁车厢走去。
瓦尔特也早已察觉到了这边不同寻常的气氛。
他合上手中书籍,没有多问,只是沉默地站起身,跟在了两人身后。
隔壁车厢的隔音效果极佳,将观景车厢那隐约的欢声笑语彻底隔绝。
只有舷窗外永恒流动的星辰,作为无声的见证者。
姬子走到舷窗边,深邃的目光投向窗外那片无垠的宇宙,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做某种确认。
终于,她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玻璃窗,目光平静地看向丹恒,语气清晰而肯定:
“苍泽,是绝灭大君暗月。这件事,黑塔女士之前已经和我,还有瓦尔特先生谈过了。”
瓦尔特点了点头,厚重的镜片反射着灯光,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具体情绪,但他沉稳的声音补充道:
“是的。我们进行过深入的讨论。”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杖的顶端,显露出内心并非毫无波澜。
“可是.....姬子,瓦尔特先生.....”
丹恒的声音里充满了挣扎,前世的记忆碎片如同冰冷的刀刃,不断切割着他今生的认知。
理智在疯狂叫嚣,告诉他眼前这个看似温和无害的男人,是一个曾引发宇宙级灾难、象征着终极毁灭的存在。
但情感上,那个会默默为熬夜看星星的三月七准备热牛奶、会给星做小零嘴、会对着小黑塔流露出纵容眼神的苍泽...
他如此真实,让丹恒无法将其与记忆中那个带来终焉的黑月划上等号。
“那场暗月之灾.....我记忆中的片段.....他非常危险.....”
“丹恒,”姬子打断了他略显混乱的话语,她的目光变得深邃,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看透命运的沉重:
“苍泽去哪都无所谓。理论上,他可以去星核猎手那里,也可以回仙舟罗浮,宇宙之大,随处可去。但是,”
姬子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锐利:
“你想过吗?就在不久前,在雅利洛的永冬岭上,他已经失控过一次了。
是被小三月和小黑塔,用近乎儿戏却又无比真诚的方式,硬生生从毁灭的边缘唤醒的。
下一次呢?如果下一次,他彻底爆发,无论他身在何方,所造成的后果,我们都将无法置身事外,甚至.....无人能够承受。”
她微微停顿,似乎在回忆一段极不愉快的对话,眉头轻轻蹙起:
“黑塔女士根据当时的能量波动和数据反馈进行过推演计算。
她认为,下一次失控,很可能.....就是他彻底被毁灭的意志吞噬,那个我们所认识的苍泽,将不复存在的时候。”
车厢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空气循环系统发出微弱的嗡鸣。
姬子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丹恒,你知道么?黑塔告诉我,苍泽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记忆一片空白,是因为他承受了某种.....远远超出我们想象极限的折磨。”
“黑塔女士对苍泽进行过一些非侵入性的脑部层面测试,表面上只是几个简单的问题和反应检查,但反馈回来的神经波动和数据.....显示出一句话.....
一句被反复刻印、几乎融入他意识最底层、构成了他现在思维基础的话.....”
姬子的声音低沉下去,仿佛每个字都带着重量:“.....我永不忘记”
“.....我永不忘记?”
丹恒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这听起来像是一句誓言,一句坚守的承诺,但结合黑塔的判断和姬子沉重的语气,它更像是一道诅咒,一种永无止境的刑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