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丝病态的兴奋,像一粒火星掉进了火药桶,在李闲即将枯竭的精神识海里轰然炸开。
玩大了?
不,这才有意思!
他反手一把抓住萧倾歌冰凉的手腕,触手的感觉依旧虚弱,但那股撕裂神魂的痛楚,已经因为两人距离的拉近而平复了大半。
“还能走吗?”他压低声音,气息喷在萧倾歌耳廓上。
哨声和杂乱的脚步声正从四面八方涌来,像一张正在收紧的渔网。
“死不了。”萧倾歌的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惊人的韧性。她反手握住李闲,指尖用力,像是在汲取力量,又像是在传递某种无声的信任。
“那就好。”李闲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抓紧了,老板娘。今天带你体验一把什么叫真正的‘富贵险中求’!”
话音未落,他已拉着萧倾歌,如同一只灵猫,悄无声息地钻进了旁边一条更加狭窄、堆满腐烂菜叶的暗巷。
他没有选择逃离这片区域。
恰恰相反,他正朝着这片贫民窟最核心、最混乱的心脏地带冲去。
青木宗的弟子们训练有素,他们的包围圈会从外向内,逐步压缩。此刻往外跑,正好一头撞进网里。
唯一的生路,就在这张网的中心!
巷道犬牙交错,如同人体的毛细血管。李闲凭借着惊人的记忆力和方向感,在其中急速穿行。他身上的粗布麻衣早已被污泥和秽物弄得看不出原色,脸上也随手抹了几把黑灰,那张画像上阳光灿烂的青年,此刻看上去,与这贫民窟里任何一个挣扎求生的混混别无二致。
萧倾歌被他拉着,踉踉跄跄。她的体力早已透支,全凭一股意志力在支撑。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内腑的伤势,但她始终没有吭一声,只是死死跟住李闲的脚步。
她能感觉到,李闲握着她的那只手,稳如磐石。
穿过最后一条散发着恶臭的窄巷,一股混杂着汗臭、劣质酒气和浓重烟火气的热浪,扑面而来。
眼前,是一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二层木楼。
木楼连个像样的招牌都没有,只在门口挂着两盏被熏得发黑的灯笼,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墨迹写着三个大字——四方坊。
正是李闲之前胡诌出来的“四方赌坊”。
这里是整个东城贫民窟的毒瘤,也是最藏污纳垢的地方。三教九流,亡命之徒,皆汇聚于此。
青木宗的弟子再横,也不会轻易踏足这种地方进行盘查。这里面的水,太深,牵扯到的利益关系,也太复杂。
“进去?”萧倾歌看着那扇如同巨兽之口的大门,秀眉微蹙。
“对,进去。”李闲的眼睛亮得吓人,“他们拿着画像,找的是一个从青木宗逃出来的‘杂役’。一个逃犯,最该做的是什么?是躲藏,是逃跑。所以,我们偏不躲,也不跑。”
他拉着萧倾歌,混在几个喝得醉醺醺的赌客身后,坦然自若地走进了四方坊的大门。
一步踏入,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喧嚣声浪震耳欲聋。骰子撞击瓷碗的清脆声,牌九落桌的沉闷声,赌客们或狂喜或懊丧的嘶吼,混杂在一起,形成一曲混乱而充满生命力的交响。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烟味和汗味,熏得人头晕脑胀。
李闲的目光快速扫过全场。
大堂里挤满了人,围着七八张赌桌。有衣衫褴褛的苦力,有目光凶悍的江湖客,甚至还有几个穿着绸缎,却满脸油滑的富家子弟。
没人注意到他和萧倾歌这两个不起眼的新来者。
他拉着萧倾歌,挤开人群,找了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这里靠近后厨,堆着几个空酒坛,光线昏暗,正好能将两人的身形隐没在阴影里。
萧倾歌一靠到墙上,身体便软了下来,剧烈地喘息着。她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
李闲将一个空酒坛挪到她身后,让她能靠得舒服些。“撑住。这里暂时安全。”
“那两个人……”萧倾歌缓过一口气,轻声问。
“打晕了,一时半会儿醒不了。”李闲的眼神掠过大堂里的众生百态,声音变得凝重,“但天亮之前,肯定会被发现。到时候,整个青木宗都会知道,我‘李蛋’不仅是妖言惑众,还袭伤了内门弟子。罪名,可就坐实了。”
一个杂役,为何敢袭伤内??弟子?
除非,他心里有鬼。
除非,他就是那个“魔道妖人”!
到时候,青木宗的搜捕,会比现在疯狂十倍。
萧倾歌沉默了。她明白,李闲为了救她,已经将自己推到了万劫不复的悬崖边上。
“现在怎么办?”她问。
“等。”李闲吐出一个字。
“等什么?”
“等一个机会。”李闲的目光在赌坊里缓缓移动,像一头在暗中观察猎物的豹子,“一个能让我们从‘猎物’,变成‘猎人’的机会。”
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了大堂正中央那张最大的赌桌上。
那里正在玩一种最简单的赌大小。一个肌肉虬结的壮汉,正赤着上身,疯狂地摇晃着手中的骰盅。
李闲没有再说话,他的心神,却已经沉了下去。
心念,注视,专注。
这一次,他“舔”的目标,不是某个人,也不是某个具体的物件,而是这座名为“四方坊”的赌坊本身。
他要解析的,是这里的“规则”。
【叮!规则交互已建立……正在进行浅层信息解析……】
【目标名称:四方赌坊(青石关分舵)】
【规则地下秩序(核心)、人道气运(驳杂)】
【核心人物:‘笑面虎’钱通(明面坊主,原青木宗外门弟子,因犯戒被逐)】
【隐藏信息:此地为‘白鸽’组织在青石关的情报节点之一。每日亥时,会有信鸽将当日情报送往东境总舵。】
【特殊规则一:‘赌徒的庇护’。只要身在坊中,无论身份,皆为赌客。坊主钱通有义务保证赌客在坊内的基本安全,此为‘百晓生’组织立下的铁则,以维持情报网络的稳定。】
【特殊规则二:‘财路的通行证’。坊主钱通只与‘有分量’的赌客交谈。二楼雅间,是财富与信息的交易场。提示:一百两白银,是此地的‘敲门砖’。】
【当前状态:因青木宗戒严,坊内鱼龙混杂,信息流速比平时快三倍。钱通正因此事而烦躁。】
信息流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李闲猛地睁开眼,眼底深处,那丝病态的兴奋,燃烧得更加旺盛。
白鸽!
居然是这个遍布天下的情报组织!
这就不是玩大了,这是天上掉下来一个天大的机会!
他原本的计划,只是利用赌坊的混乱暂时藏身,再想办法浑水摸鱼,弄一套新身份的凭证,然后逃离青石关。
但现在,他有了一个更疯狂,也更高效的计划。
“老板娘,”他转过头,看着靠在墙上闭目调息的萧倾歌,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借点钱。”
萧倾歌睁开眼,凤眸中带着一丝疑惑。
李闲嘿嘿一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这个专属挂件,现在要去给你赚点‘本金’回来。咱们不能就这么灰溜溜地跑了,得多收点利息。”
萧倾歌没有多问。
她看着李闲眼中那熟悉的、仿佛能将天都捅个窟窿的疯狂光彩,便明白了任何劝说都是多余。
这个男人总能在绝境中找到一条旁人想都不敢想的路,她选择信他。
于是,她默默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钱袋,递了过去。
钱袋入手很轻,里面大概只有几两散碎银子和几个铜板。对于曾经的帝储来说,这已经是她的全部身家。
李闲掂了掂,抬头看了萧倾歌一眼,少女的凤眸在昏暗中依旧明亮,里面没有半分犹豫。
他没说什么感谢的废话,只是将钱袋攥紧了些,咧嘴笑道:“够了。老板娘,看好了,这就给你翻本。”
他又从旁边的水缸里舀了点水,胡乱抹了把脸,虽然依旧狼狈,但露出的那双眼睛却没了丝毫逃亡者的惊惶,反而亮得惊人。
他刻意挺直了腰杆,整理了一下那件还算干净的里衣领口,嘴角勾起一抹玩世不恭的弧度。
他深知,此时此刻,一副丧家之犬的模样只会引来饿狼,唯有装出输光了一切却依旧不肯低头的疯劲儿,才能在这龙蛇混杂之地,搏出一线生机。
萧倾歌看着他这番作态,虚弱地蹙眉道:“你要做什么?疯了?”
李闲冲她眨了眨眼,笑容里满是自信与狡黠:“疯?老板娘,你瞧好了。画像上的人,是在逃跑。可一个敢大摇大摆走进赌坊,坐上赌桌输红了眼的人,会是逃犯吗?我要让所有人都看见我,看得越清楚,他们就越不会怀疑我。”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领,便迈开步子,径直朝着大堂中央那张最热闹的赌桌走去。
他的脚步不快,却异常沉稳,仿佛不是走向一张赌桌,而是走向一个属于他的舞台。
萧倾歌靠在阴影里,看着那个不算高大,却在此刻显得格外挺拔的背影,看着他毫不犹豫地挤开人群,将那几两碎银“啪”的一声,拍在了赌桌上。
“买大!”
一声清朗而自信的声音,穿透了嘈杂的喧嚣,清晰地传到了赌坊每一个人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