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刀,刮过冯家渡的土丘。
萧倾歌扶着那面“秩序”大旗,像一株在风暴中随时会折断的野草,却又顽固地挺立着。
东方天际,那片浩荡的光河终于抵达。数百道剑光与法宝灵光在百丈之外停下,如同一片悬浮在半空的星海,无声的威压铺天盖地而来。
为首的,正是玄灵道人。
他脚踏玄黑飞剑,一身道袍在煞气余波中猎猎作响,脸上那悲天悯人的神情仿佛是天生的,看不出丝毫破绽。他目光扫过土丘,最终落在那道纤弱的身影上,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
就一个人?
一个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女人,守着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
玄灵道人心中那股被阳谋算计的憋闷,此刻又翻涌上来。
他压下心绪,身形缓缓飘落,停在萧倾歌身前十丈处,身后一众青玄宗弟子也随之落下,阵型严整,气势森然。
“贫道青玄宗玄灵,见过道友。”玄灵道人稽首为礼,声音温和,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听闻天策侯在此行逆天壮举,为苍生谋福祉,贫道特率门下弟子前来相助。不知侯爷现在何处?”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响应了“号召”,又摆出了正道领袖的姿态,同时暗中试探李闲的虚实。
萧倾歌抬起苍白的脸,眼中血丝密布,却依旧透着一股源自血脉的清冷与孤高。
她对着玄灵道人微微颔首,一个简单而虚弱的动作,却带着皇室礼仪的余韵,仿佛躬身已是极限,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伤势,让她忍不住将一声咳嗽死死压抑在喉间。
“咳咳……多谢道长高义。”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颤抖,“侯爷……侯爷他正在炼化神兵的关键时刻,神魂与十五万英灵、地煞凶物连为一体,不能受半点打扰。”
她指了指远方钟楼上那个模糊的黑点。
“侯爷有令,七日之内,他将以自身为炉,以英魂为火,锻此神兵,重定南境地脉,我……我奉命在此,为侯爷护法,也为……也为这方圆百里的生灵,立一道警示。”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一个忠心耿耿、为自家主上安危而忧心忡忡的属下形象,跃然纸上。
玄灵道人双眼微眯,他当然不信这女人的鬼话,一个能让李闲那等狂徒托付大事的女人,绝不可能是个普通角色。
“姑娘辛苦了。”玄灵道人面露不忍之色,向前踏出一步,“天策侯心系苍生,令人敬佩。但炼化此等凶物,何其凶险!姑娘孤身一人在此,如何应对得来?不如将此地护法之责,交由我青玄宗。我等必在此立下剑阵,确保万无一失,也好让姑娘稍作歇息。”
他这是要夺权了。
只要接管了这片核心区域的防务,就等于扼住了李闲的咽喉。七天时间,足够他做太多文章。
萧倾歌闻言,眼中瞬间涌起一股警惕与执拗,她下意识地将身后的旗杆握得更紧,仿佛那是什么不可退让的阵地。
“道长的好意,我代侯爷心领了。”她摇了摇头,语气虽然虚弱,却异常坚定,“侯爷说过,这面‘秩序’大旗,便是天策府的脸面。旗在,天策府就在。我人微力薄,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能让这面旗,从我手中倒下。”
她抬眼,直视着玄灵道人那双深邃的眼眸,一字一句道:“侯爷还说,青玄宗乃南境正道表率,高义之士云集。若是有心相助,还请……还请道长派人,去救助山下那些因地煞暴动而流离失所的百姓。他们的安危,才是侯爷此行,最挂心的事。”
好一招以退为进!
她直接把玄灵道人刚刚立下的“救助灾民”的牌坊,当成了李闲的“命令”!
玄灵道人的眼角,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他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对方不跟他争辩,不跟他讲道理,只是用一种近乎愚忠的姿态,死死守住那方寸之地,然后把他高高捧起,将他后续所有想做的事情,都定义为“在天策侯的请求下”进行的善举。
他能怎么办?
强攻?对一个“为护主而重伤”的弱女子动手?他青玄宗“正道表率”的牌子还要不要了?
“师兄,”玄木道人上前一步,低声道,“这女人油盐不进。我看,不如……”
“不必。”玄灵抬手制止了他。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萧倾歌,和她身后那面在风中狂舞的大旗,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了温和,只剩下冰冷的算计。
“姑娘说得是。”他朗声道,声音传遍整个青玄宗队伍,“是贫道着相了,天策侯有姑娘这般忠勇之士护法,实乃大幸。我等若是强求,反倒落了下乘。”
他转过身,对着身后数百弟子,声如洪钟。
“青玄宗弟子听令!”
“遵法旨!”数百修士齐声应和。
“天策侯为民炼宝,我等自当为其分忧!从此刻起,分三队轮值!一队,以此土丘为中心,向外扩散十里,布下‘清心镇邪大阵’,隔绝煞气,庇佑万灵!二队,深入艮虎山脉周边村镇,搜救灾民,安抚人心,提供丹药食物!三队,巡弋四方,斩杀一切因煞气而滋生的妖邪!”
“我等不求炼宝之功,只求护民之德!”玄灵道人袍袖一甩,义正辞严,“要让南境所有百姓都看到,天灾之下,谁才是他们真正的庇护!”
“是!”
一声令下,数百道流光瞬间散开,如同一张大网,迅速而高效地开始行动。有的弟子开始在山间布设阵旗,有的御剑飞向远处的村落,有的则结成剑阵,开始清剿那些从地缝里钻出来的低阶邪祟。
一场轰轰烈烈的“救灾行动”,就这么在李闲的眼皮子底下展开了。
玄灵道人没有再看萧倾歌一眼,他带着几位核心长老,在不远处的一座山头上落下,自顾自地开辟了一个临时营地,一副“我们就是来帮忙的,绝不添乱”的架势。
土丘上,萧倾歌紧绷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松懈。她几乎要虚脱在地,却还是强撑着站直。
第一回合,她守住了。
虽然代价是,对方将计就计,开始疯狂收割她脚下这片土地的民心。
……
数里之外,一处隐蔽的山坳里。
十几个身穿黑色劲装,气息与山石几乎融为一体的斥候,正用一种特制的望筒,观察着冯家渡发生的一切。
为首的,是一名脸上带着三道刀疤的汉子,眼神如鹰隼般锐利。他正是镇南王麾下最精锐的斥候营“夜枭”的都尉,名为韩蒙。
“都尉,看明白了。”一个斥候放下望筒,压低声音道,“青玄宗那帮牛鼻子,被那个天策侯摆了一道,现在只能捏着鼻子,给人家当外围保安,顺便捞点功德。”
“保安?”韩蒙冷笑一声,“你看得太浅了。”
他放下望筒,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那个女人,不简单。三言两语,就把青玄宗的来势汹汹,化解于无形。她看似弱不禁风,实则守住了最关键的‘理’。青玄宗不敢动她,一动,名声就臭了。”
“那玄灵老道,也是个狠角色。一看抢不到主位,立刻改变目标,去抢‘民心’。他这是要挖天策侯的根基。”韩蒙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凝重,“你看着吧,七天之后,不管那神兵炼成与否,这艮虎山脉方圆百里的百姓,恐怕只知有青玄仙师,不知有天策侯了。”
“那咱们……”
“咱们什么都不做。”韩蒙打断了他,“王爷的命令是看,把这里发生的一切,一言一行,一个表情,都给我记下来,那个天策侯,那个玄灵老道,还有那个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他再次举起望筒,视线锁定在土丘上那道孤零零的身影。
“一台戏,三个主角已经登场了,我们这些看客,只需要找个好位置,等着看谁能笑到最后。”
……
夜色渐深。
青玄宗的行动力极其惊人,不过一个时辰,一座由无数符文构成的淡金色光罩,便以冯家渡为中心,笼罩了方圆百里的范围,将狂暴的地煞之气暂时隔绝在外,远处村庄的方向,也隐隐传来获救百姓的欢呼声。
萧倾歌独自坐在冰冷的旗杆下,听着那些声音,心中五味杂陈。
她知道,每一声欢呼,都是从李闲的功德簿上,被硬生生剜走的一块肉。
她疲惫到了极点,动用【龙音谕令】的后遗症开始发作,四肢百骸都传来阵阵针扎般的刺痛,那是天道诅咒的反噬。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扶住那面“秩序”大旗。
当她的指尖触碰到粗糙的旗面时,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暖流,忽然从旗帜上传来,顺着她的指尖,缓缓流入体内。
那暖流并不强大,却带着一种安宁、稳定的特质,所过之处,竟让她体内那股因诅咒而躁动的衰败之气,平复了些许。
萧倾歌一怔。
她抬起头,仔细地打量着这面大旗。旗面上,那两个由军魂煞气构成的古朴大字“秩序”,在夜色中似乎散发着肉眼难见的微光。
她尝试着,将自己那丝残存的,属于圣月皇朝的“人皇龙气”,注入旗帜之中。
嗡!
大旗无风自动,猛地一振。
刹那间,萧倾歌的感知仿佛被无限拔高。她“看”到,在青玄宗布下的金色光罩之外,那些惶恐的、绝望的、混乱的百姓情绪,如同灰色的雾气。而当这面大旗振动的瞬间,一股无形的波动扩散出去,那些灰雾竟如同遇到了阳光的积雪,悄然消融了一丝。
虽然微弱,但确确实实发生了!
她的龙气,竟能通过这面旗帜,发挥出类似李闲那种【规镇】的效果!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萧倾歌的脑海中疯狂滋生。
青玄宗,能救人身。
而她,或许……能安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