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队率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干燥的泥地上,瞬间便渗了进去。
他感觉自己不是站在实地上,而是踩在一块薄冰上,冰面之下,是十五万双刚刚从绝望中苏醒的眼睛。
那目光没有温度,没有实体,却比最锋利的刀刃更能刺穿他的骨髓。
他握刀的手,青筋毕露,却在微微发颤。
放狠话?动手?对方可是天策侯!令牌是真的,那股让他从灵魂深处战栗的威压也是真的,脚下这片土地……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李闲看着他变幻不定的脸色,脸上的冷意忽然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自己人”的熟络笑容。
“哎,这位兄弟,怎么称呼?瞧你这身板,在镇南军里,起码是个队正吧?”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那队长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没上来。他僵硬地答道:“卑职……镇南军戊字营队长,王虎。”
“王虎,好名字!”李闲亲热地一拍他的肩膀,那力道让王虎一个哆嗦,“虎哥,大家都是给皇朝办事的,分什么彼此?我这天策侯,官衔听着大,其实就是个光杆司令,奉了陛下的密令,来处理这边的‘脏东西’,现在脏东西是处理完了,可这烂摊子……你也看到了。”
他指了指底下那些茫然无措的妇孺,叹了口气,演技浑然天成:“我一个人,分身乏术啊,正愁没人帮忙呢,虎哥你就来了,真是雪中送炭!”
王虎脑子一片混乱。密令?陛下?光杆司令?
李闲凑近他,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分享什么天大的秘密:“虎哥,实不相瞒,冯家渡这地方,已经被一种特殊的‘煞’污染了。活人看不见,摸不着,但沾染久了,就会折损阳寿。我那支看不见的‘军队’,就是专门镇压这玩意的。你们继续待着,不安全。”
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充满了关切:“你们有两个选择。一,我给你们开个条子,证明你们是奉我天策侯之命,换防他处。你们拿着条子回营,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二嘛……”
李闲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留下来,帮我。我这人,从不亏待自己人。军饷我按镇南军双倍发,而且你们的任务很简单,不用打打杀杀。”
他指着那些眼巴巴望着他们的孩子,说道:“教他们识字,怎么样?你们都是军中汉子,总认得几个字吧?也算是为皇朝培养下一代,是大功一件。等我事了,向陛下一汇报,你们的前程,还用愁吗?”
威逼,利诱。打一巴p掌,再给一颗甜得发腻的枣。
王虎和他身后的几个兵卒面面相觑。离开?拿着一个来路不明的侯爷开的条子,回去怎么交代?万一被当成逃兵,脑袋就没了。留下?对方说得天花乱坠,可脚下那股阴森森的感觉骗不了人。
“侯……侯爷,我们……”
“行了。”李闲不耐烦地摆摆手,“就这么定了,王虎,你现在是冯家渡‘民团教习总管’,带着你的人,先去把那个晕倒的废物给我弄醒。”
他指了指粮仓门口那个瘫软如泥的冯管事。
王虎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一个字都没敢反驳。他现在确定了,眼前这个年轻的侯爷,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也是个他绝对惹不起的狠人。
“是……遵命!”他憋屈地一抱拳,带着手下走向冯管事。
一场潜在的流血冲突,就这么被李闲三言两语,连蒙带骗地化解了。他还顺手给自己找了几个免费的劳动力和教书先生。
萧倾歌站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一切,手中的暖玉笔杆几乎要被她捏碎。
这个男人,简直是个天生的骗子和恶棍。
可偏偏,他做的事情,又让你挑不出半点错来。
李闲没再理会那队镇南军,他转身跳下板车,走到那群依旧忐忑不安的镇民面前。
“乡亲们,我知道你们不信我。”他朗声道,“说一千道一万,不如让大家吃顿饱饭。走,开仓放粮!”
他大步流星地走向镇子最大的那座粮仓,那是邪祭的主谋冯家的产业。
镇民们迟疑着,但还是跟了上去。
希望,就像一根细细的丝线,牵引着他们。
冯管事被王虎一桶冷水泼醒,看见李闲那张笑眯眯的脸,吓得魂飞魄散,裤裆一热,竟是当场失禁。
“侯爷饶命!侯爷饶命啊!”
“饶你?可以啊。”李闲蹲下身,拍了拍他肥硕的脸,“你不是管账的吗?正好,专业对口。从今天起,你就是本侯的‘后勤司库’,专门负责登记造册,把这些粮食,一粒不少地发到每个人的手里,要是敢贪一粒米,我就把你丢进地窖,陪那张烂嘴作伴。”
冯管事面如死灰,他知道,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李闲站起身,对着紧锁的粮仓大门,一脚踹出。
“轰隆”一声巨响,门锁崩断,两扇沉重的木门向内敞开。
一股陈年谷物的香气扑面而来。阳光照进昏暗的仓库,映照出里面堆积如山的粮袋。那一袋袋码放整齐的粮食,在镇民们的眼中,比金山银山还要耀眼。
人群中,响起了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随即,压抑了许久的哭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不是绝望,而是看到了活路的宣泄。
“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一个老妇人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地,朝着李闲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有人带头,其他人便如同潮水般跪了下去。
“侯爷大恩!”
“谢谢侯爷!”
李闲没有去扶他们。他受了这一拜。这是他应得的。这是他用所有身家性命,为他们换来的生机。
他转身,对已经傻掉的王虎命令道:“王总管,还愣着干什么?组织人手,搭棚,煮粥!让全镇的老少爷们,今天就吃上一口热的!”
“啊?哦!是!”王虎一个激灵,连忙指挥着手下和一些还算强壮的妇人,开始忙碌起来。
整个冯家渡,仿佛一个生锈已久的巨大机械,在李闲这个强势注入的齿轮带动下,发出了“嘎吱嘎”的声响,重新开始运转。
打谷场上很快支起了几口大锅,白米下锅,浓稠的香气很快飘满了整个镇子。
孩子们捧着破碗,眼巴巴地望着,口水都快流了下来。
女人们在帮忙烧火,脸上挂着泪,嘴角却带着笑。
李闲没有闲着。他霸占了冯家那座最气派的宅院,将其改名为“天策侯府”,虽然里面连个像样的仆人都没有。
他把冯家议事的大堂改成了“学堂”,把那几个镇南军的兵卒赶了进去,命令他们明天就开始教孩子们读书写字。
他又召集了镇上所有会纺织的女人,将冯家库房里的棉麻布匹全部搬了出来,成立了“织造工坊”。
“你们只管织,织出多少,我收多少。”李闲对着一群忐忑的妇人说道,“销路的事,不用你们操心,你们要做的,就是把手艺拿出来,把家撑起来,把娃养大!”
他就像一个精力无穷的陀螺,在冯家渡的每个角落旋转,用最简单粗暴,却也最有效的方式,建立着属于他的新秩序。
直到黄昏降临,炊烟与粥香笼罩了整个镇子。
李闲才终于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他独自一人,坐在“天策侯府”的屋顶上,嘴里叼着一根不知从哪儿顺来的茅草,看着下方那片他亲手点燃的人间烟火。
镇子上,不再是死寂一片。有了孩童的笑闹声,有了女人们的交谈声,有了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这些声音,是如此的鲜活。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老板娘,账算完了?”李闲头也不回地问道。
萧倾歌走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坐下,怀里抱着那本厚厚的账本。
“我不知道该怎么记。”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迷茫,“收入:军魂十五万,民心一座镇。支出:功德八千八百四十点,交互点全部,灵魂本源重创,与邪神结下不死不休之因果……李闲,这笔买卖,值得吗?”
“哈哈哈!”李闲大笑起来,震得屋顶的瓦片都在颤动,“老板娘,你这格局就小了。什么叫支出?那叫天使轮投资!什么叫收入?这叫抢占了核心市场!我们现在,是垄断经营!”
他吐掉嘴里的茅草,眼神亮得惊人。
“你看。”他指着远处那片在暮色中泛着微光的田野,“‘员工’们上班了。他们白天种地养活人,晚上巡逻保平安。0到12点,三班倒,全年无休,还不要工资,只要一个‘守护’的念想。这种好事,你去哪儿找?”
他转过头,看着萧倾歌,笑容灿烂得有些刺眼。
“至于账本……你就这么记。”
“天策元年,秋。于冯家渡,本侯爷,赚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