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倾歌没有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李闲，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倒映着山巅之上风云汇聚的漩涡，也倒映着这个男人眼中尚未熄灭的疯狂。
审判席。
升堂。
多么荒诞，又多么贴切。
她迈步，走向那座由三十六根“怨龙钉”与七十二处“阳煞眼”拱卫的阵法中心。那不是一个物理存在的座位，只是金脊山最高处的一块平地，是整座“乾坤借运局”所有气脉流转的终极核心。
王复下意识地想跟上去，却被葛从安一把拉住。
“别去！”葛从安压低了声音，老脸绷得死紧，“那是阵眼，是风暴的中心！我们进去，只会被气机撕碎！”
王复脚步一顿，看向李闲。
李闲没看他，只是注视着萧倾歌的背影。
萧倾歌的步伐很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无形的天平之上。她身上那件素雅的长裙，在狂风中没有丝毫摆动，仿佛连这汇聚而来的天地煞气，都不敢轻易侵犯。
当她的脚尖，踏入阵法核心的那一刹那。
嗡——！
整座金脊山，发出一声沉闷的轰鸣！
不是地动山摇的巨响，而是一种源自大地深处，源自每一寸焦土，每一块岩石的共振！
那三十六根被打入地脉深处的“怨龙钉”，在这一刻，齐齐亮起幽暗的微光，仿佛三十六只深渊之眼，同时睁开。那七十二处被阳雷劲贯穿的“阳煞眼”，则喷涌出灼热的白气，如七十二座微型火山，开始呼吸。
阴与阳，怨与煞，在这一刻，不再是混乱的对冲，而是被一股无上、尊贵、堂皇浩大的气息强行统合，纳入了一个全新的秩序。
那气息的源头，正是萧倾歌！
她缓缓盘膝坐下，闭上双眼，按照李闲所传的“神意两分”法门，斩断自身神魂与龙气的纠缠。
刹那间，一股肉眼不可见的金色气运，从她体内升腾而起。
那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暮气的、沉睡的龙气，而是被阵法引动，被无数怨念提纯后的“祭品”芬芳所唤醒，重新展露出其吞食天地、号令万法之威严的……皇权！
“吼——！！！”
一声不似来自凡间的龙吟，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炸响！
只见那股金色龙气冲天而起，与天空中那巨大的乌云旋涡悍然相撞。它没有被撕碎，反而如同一块投入水中的黄金，将整个旋涡都染上了一层璀璨的金边。
紧接着，那条早已僵死的龙脉残尸，竟在这股皇权的强行“敕令”之下，榨干了最后一丝本源，化作一道横贯天际的巨大虚影！
假龙抬头！
那是一条由光影和气运交织而成的巨龙，它盘踞在金脊山的上空，金色的鳞片在乌云中若隐若现，巨大的龙头俯瞰着大地，一双由雷霆组成的眼眸，仿佛在审视着苍生。
这异象，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压，却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
它就像一个濒死之人回光返照时的绚烂，告诉着每一个能“看”到它的人——这里，有逆天改命的机缘！这里，有一条活着的龙！
“漂亮！”李闲吹了声口哨，脸上满是欣赏。
也没理会脸色煞白，死死盯着阵法核心，口中喃喃自语的葛从安：“疯了……真的疯了……强行敕令龙尸，榨干本源，以皇权为引，将死局做活……这……这简直是在天道脸上刻字啊……”
“刘……侯爷，您……”刘半仙吓得魂不附体，腿肚子都在打颤。
“别叫侯爷，叫老板。”李闲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格外亲切，“刚才的开业典礼，看到了吗？烟花，够不够响亮？”
“响……响亮……”刘半仙都快哭了。那他娘的是烟花吗？那是催命符！
“光响亮不行，咱们这是做生意，得有客户啊。”李闲的笑容愈发和善，“所以，我决定给你升个职。”
“啊？”刘半仙一愣。
李闲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宣布任命的正式口吻说道：“刘半仙，从此刻起，你就是我们‘天策集团’的……销售部经理！”
“销、销售经理？”刘半仙彻底懵了，这个词他听都没听过。
“对，Sales manager！”李闲打了个响指，“你的工作很简单，鱼饵已经扔下去了，但光有饵不行，还得有专业的‘渔夫’去‘打窝’。你，就负责去咱们这个大鱼塘里，用你那三寸不烂之舌，搅起最大的浪花，让所有大鱼都闻着腥味自己游过来。”
他凑到刘半仙耳边，声音压低，带着一丝魔鬼般的蛊惑：“我要你，立刻下山，回到你之前混迹的那些圈子里去。用你那三寸不烂之舌，把今天看到的异象，添油加醋，传遍整个江湖。”
刘半仙的脸瞬间没了血色：“侯……老板，这……这不是让我去送死吗？这事儿要是传出去，那些大人物第一个就得抓我啊！”
“笨蛋！”李闲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谁让你实话实说了？你是干什么的？你是半仙，是骗子！骗子说话，九分假一分真，才能让人将信将疑，才能勾起他们的贪念！”
李闲掰着手指头，开始给他现场教学。
“第一，你要说，黄金城出了异宝，霞光万丈，龙吟九天！但具体是什么，你看不清，被一股神秘力量遮掩了。这叫制造神秘感。”
“第二，你要装作不经意地透露，你‘算’到，此地龙脉有复苏之兆，但又好像是回光返照，谁要是能抓住这机会，就能夺取龙脉造化，延寿百年，甚至窥得天机！这叫描绘前景，激发欲望。”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李闲的笑容变得狡黠，“你要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发现宝藏，却没能力拿，只能到处找人合伙投资的可怜虫。把消息‘卖’给那些你觉得最贪婪、最自负的家伙。记住，你不是在散播消息，你是在‘求助’，是在‘卖情报’！”
刘半仙听得目瞪口呆，他感觉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在自己面前打开了。
他当了一辈子风水骗子，都是小打小闹，坑点散碎银子，可李闲这套路，环环相扣，直指人心最深处的贪婪与自负，这哪里是骗术，这简直是……阳谋！
“去吧，我的销售经理。”李闲拍了拍他的背，像是在送别一个即将出征的勇士，“我们的‘乾坤借运局’，能瞒得过天道，能骗得过高手，但瞒不过人心。总会有人来的。与其等着他们自己找上门，不如我们主动筛选客户。”
“记住，你的第一个KpI，就是把方圆五百里内，所有自认为有点本事的‘老怪物’，都给我钓过来。钓来的越多，你的功德……不，你的‘年终奖’，就越丰厚！”
刘半仙被李闲连哄带骗地推下了山，一步三回头，脸上写满了悲壮和茫然，像个被逼上梁山的倒霉蛋。
李闲目送他消失在山道上，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
他转头，看向一旁仍在用“幽冥引”感知着什么的葛从安。
“老葛，‘客户’们有反应了吗？”
葛从安没有回答，他那张老脸，此刻比见了鬼还要惊骇。
在他的“幽冥引”视野中，整个世界，已经变成了一张由无数气机线条构成的网络。
而就在刚刚，“假龙抬头”异象升起的那一刻，这张网上，有数十个、上百个原本黯淡或者沉寂的光点，瞬间被点亮了！
那些光点，分布在四面八方。
有在东边百里外，一座深山古刹中，一股枯败、腐朽，却又带着一丝佛门金刚怒火的苍老气息，猛地睁开了“眼睛”。
有在南边三百里，一座繁华城池的城主府深处，一股霸道、炽烈，混杂着铁血与权谋的气息，骤然升腾。
有在西边更远处的沼泽毒瘴里，一股阴冷、诡谲，充满了怨毒与诅咒的妖异之气，发出了无声的嘶吼。
甚至，在北方的某个道门圣地，一股清正、平和，如山巅之雪的气息，也投来了一丝惊疑的探寻……
这些，都是一方霸主，是潜修多年的老怪，是寿元将尽、渴望续命的枭雄！
他们就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从沉睡中被唤醒，将贪婪、警惕、疑惑的目光，齐齐投向了金脊山这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坐标！
葛从安浑身冰冷，他感觉自己不是站在山巅，而是站在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漩涡中心，脚下就是万丈深渊。
他艰难地转过头，看向李闲，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把他们都引来……是想把天，捅个窟窿吗？”
李闲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抬起头，迎着山巅的狂风，感受着从四面八方投来的、一道道贪婪的“目光”。
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世界，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到极点的笑容。
“不。”
他轻声说道，声音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亢奋与豪情。
“我只是开了个饭馆。”
“现在，该招呼客人们……入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