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突兀而清晰,带着一丝奔跑后的喘息,却丝毫不减其间的戏谑与嘲弄。坟地里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具刚刚站起来的“干尸”,都齐刷刷地投向了入口处。
只见李闲扶着一棵老槐树,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脸色苍白,浑身是汗,连身上那件粗布麻衣都湿透了,看起来狼狈不堪。可他脸上,却挂着一个灿烂到近乎挑衅的笑容。
他的目光越过那老者,先是落在了地上那具被吸干的衙役尸体上,笑容淡了几分。随即又看到倒在不远处,挣扎着吐血的王奎,他眼底闪过一抹厉色,但脸上的笑容却又重新堆了起来,愈发张扬。
“我说老头儿,你这身衣服不错啊,料子挺好,就是款式老了点。”李闲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仿佛在自家后院散步,“怎么着?地底下太潮,出来晒晒太阳?还是棺材板太硬,睡得腰间盘突出了?”
那刘家老祖宗,活了几百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不知死活的凡人。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干枯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用嘶哑的声音问道:“你,就是那个坏了青玄宗好事的人?”
“青玄宗?没听过,什么三教九流的野鸡门派?”李闲已经走到了王奎身边,看也不看那老者,蹲下身,飞快地在王奎胸口几处大穴上拍了几下,并非在输送灵力,而是在借用那丝天地功德的‘正道’气息,以一种脑中凭空出现的古怪手法,去中和、驱散侵入王奎体内的阴邪之力,功德无杀伐之能,却天生克制此等污秽。
王奎原本涣散的眼神,重新凝聚了一丝神采,他张了张嘴,嘶声道:“先生……快走……是妖……”
“妖什么妖,不过是个没死透的老僵尸。”李闲打断了他,站起身,重新面对那老者,咧嘴一笑,“老东西,我问你,明尘是你什么人?徒子徒孙,还是给你看门的狗?”
老者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锁在李闲身上,那是一种看待食物的眼神,贪婪中带着一丝困惑。“你身上……有天道功德的气息……虽然微弱,却很纯粹……不对,你的境界,为何如此之低?炼气二级?废物一样的蝼蚁,怎么可能撼动我的大阵?”
他的心念,在这一刻,前所未有地集中,几乎在瞬间,一种熟悉的交互感在识海中建立连接。
【叮!检测到宿主与高位阶阵灵产生【规则交互】。】
【目标:刘氏血裔(阵灵化)】
【状态:苏醒初期,能量渴求,与地脉阵法深度链接,核心为‘血裔钉’与‘聚魂棺’。】
【解析:目标本身并无通天修为,其力量九成九源自‘聚魂转生大阵’。每一次出手,都在抽取大阵积蓄的魂力与黑木镇的地气。】
原来如此!
李闲心中瞬间了然。这家伙就是个活着的电池接口,看着吓人,其实是个空壳子,全靠外接电源。而自己,刚刚亲手拔了三个插头!
这个念头让李闲的胆气瞬间壮了百倍。他最擅长的,就是拆台和釜底抽薪。
“蝼蚁?”李闲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他夸张地掏了掏耳朵,“老东西,你是不是在棺材里睡糊涂了?你睁大你的狗眼看看,现在是谁站在你面前。没错,就是我这个练气二级的蝼蚁,挖了你家的祖坟,撬了你的棺材板,还顺手给你那什么破阵,拔了三根管子!”
“什么?”老者那张干尸般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震惊和暴怒的神色,猛地一跺脚,整个坟地的地面都随之震颤了一下。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七星岭方向,有三处阵脚的能量供给,变得晦涩而微弱!
难怪他醒来后感觉如此虚弱,难怪大阵的运转如此滞涩!
“竖子!你找死!”老者彻底暴怒了,他不再废话,干枯的手爪猛地向前一探,五道漆黑如墨的爪影凭空出现,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抓向李闲的面门。
这股力量阴邪至极,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仿佛被冻结。剩下的几个衙役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
李闲却不闪不避。他知道自己躲不开。
就在那爪影即将及体的瞬间,他猛地一拉身旁的王奎,将他挡在了自己身前。
王奎大惊,他以为先生要牺牲自己,眼中闪过一丝惨然,却咬紧牙关,准备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先生争取一线生机。
可那致命的爪影,在距离王奎后心不到三寸的地方,却骤然停住了。
老者脸色一变,硬生生收回了攻势。
他把惊魂未定的王奎推到一边,对着那老者龇牙一笑,竖起一根中指:“老东西,看到了吗?你的人,我用着可比你顺手多了。”
他又看向那老者,脸上的嘲讽意味更浓了:“老东西,你们这阵法,不是要用血裔当祭品吗?王捕头他们,可是黑木镇土生土长的‘柴火’,老东西,你们这阵法,讲究的是活祭吧?王捕头他们,可是为你主子准备的上好‘柴火’,我倒是好奇,要是把他打死了,让你这单生意黄了,你猜,你主子是会谢我呢,还是会先扒了你的皮?”
老者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眼中燃烧着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怒火。
这小子说得没错!大阵需要的是活祭,需要的是蕴含生机与气运的血肉,死人,毫无用处!这群官差,正是下一批“食粮”的备选,若是被自己打死了,那才是天大的浪费。
他被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李闲,一字一顿地说道:“好……好一个伶牙俐齿的竖子!我不杀他们,我先吸干你!”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如鬼魅般飘向李闲。
这一次,李闲动了。他脚下踩着一种古怪的步法,身形飘忽不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老者的扑击。他没有反击,只是在小范围地腾挪闪避,嘴里依旧不干不净地叫嚣着:
“哎哟,来打我呀,你个老不死的!”
“动作这么慢,没吃饭吗?哦,对,你是刚从饭盒里爬出来。”
“你这招不行啊,是不是有关节炎?我跟你讲,得多补钙,晒太阳……”
老者被他气得七窍生烟,攻势越发凌厉。可李闲就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总能在他出手的前一刻,预判到他的动向,以最小的幅度避开。
李闲看似轻松,实则已经到了极限。他每一次闪避,都在疯狂压榨着自己那点可怜的修为和早已透支的精神力。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双眼死死盯着老者的每一个动作,以及他脚下与整个坟地那若有若无的联系。
他在拖延时间。
他在寻找一个机会。
一个能彻底掀翻棋盘的机会!
“你……你这步法……”老者久攻不下,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李闲的步法看似杂乱无章,每一步都踩在阵法气机流转的节点上,借力打力,将自己的攻势消弭于无形。
这步法,与那撼动阵脚的法门,同出一源!
“你到底是谁?”老者停下攻击,厉声喝问。
“我是你祖宗!”李闲也停了下来,扶着膝盖喘气,脸上却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等的就是老者心神动摇,阵法气机出现破绽的这一刻!
他没有掐动任何复杂的印诀,只是猛地抬起右脚,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跺在了地上!就在脚掌落下的瞬间,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帝江囚天,地脉嫁接!’
原来如此,这才是真正的掀桌子!
这一脚,没有跺向老者,也没有跺向任何一座坟茔,而是跺在了整个刘家祖坟地脉网络最脆弱的一个交汇点上!
“嗡——”
一股比之前更加沉闷,更加浩大的波动,从李闲的脚下,沿着地底深处的脉络,疯狂地蔓延开来!
他没有去“锁”,也没有去“埋”。
他用自己对【帝江囚天阵】的理解,强行当了一次“接线员”。他将那老者与大阵之间汲取能量的“管道”,狠狠地扯断,然后……嫁接到了另一个目标上!
那个目标,就是这片坟地里,除了老者之外,怨气最重,与大阵联系最紧密的东西——那口血红色的“聚魂棺”!
原本源源不断输送给老者的磅礴魂力与怨气,在这一瞬间,改了道!它们如同找到了一个新的宣泄口,以比之前狂暴十倍的姿态,疯狂地涌向那口被挖出来的血色石棺!
“不——!”
老者发出一声惊恐到极点的尖叫。他感觉到自己与大阵的联系,被一股霸道无比的力量强行切断了!他成了一个被拔掉电源的空壳!
而那口血红的石棺,在接收到这股庞大能量的瞬间,表面的符文尽数亮起,发出刺目的血光。
“咔嚓……咔嚓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从石棺上传来。一道道裂缝,如蛛网般在棺身上蔓延开来。
一股比老者苏醒时恐怖百倍的气息,正在那石棺之中,疯狂孕育!
李闲看着这一幕,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得逞的、近乎癫狂的笑容。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丝,轻声笑道:“老东西,别急着走啊,你家祖传的宝贝,要出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