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的光芒,将监牢狭窄的过道映照得忽明忽暗,也把每个人的脸都染上了一层摇曳的惊疑。
空气里,酒气、煞气、血腥气和囚犯身上散发的酸腐气味混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粘稠。
王奎高大的身躯还保持着制服刘三的姿势,胸膛剧烈起伏,刀疤脸上的肌肉因为过度紧绷而微微抽搐。他看着眼前这个笑得一脸灿烂的年轻人,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句轻飘飘却又重如千钧的问话。
“现在,信了吗?”
信了吗?何止是信了。王奎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从即将溺死的深渊里一把捞了出来,又被推上了一艘随时可能倾覆的贼船。这艘船的船长,就是眼前这个看似无害,实则比最凶悍的江洋大盗还要胆大包天的家伙。
“都愣着干什么!”王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冲着围上来的衙役们一声怒吼,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把这两个深夜闯入大牢,意图行刺人证的凶徒给我绑了!绑结实点!”
衙役们如梦初醒,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用铁链将还在哀嚎的刘四和面如死灰的刘三捆了个结结实实。
李闲施施然地从墙边站直身体,掸了掸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像个刚看完一出好戏的闲散看客。他走到被压在地上的刘三面前,蹲下身子,笑嘻嘻地端详着对方充满怨毒和恐惧的脸。
“哎,兄弟,别这么看着我嘛。”李闲用一种拉家常的语气说道,“搞得好像我才是坏人一样。我就是好奇,刘员外到底给了你们多少钱,让你们连命都不要了?说出来,让我也长长见识。要不这样,我出双倍,你们现在调转枪头,去把刘福海给我绑来,怎么样?”
刘三把头一偏,从牙缝里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李闲灵巧地一闪,躲了过去,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冷了几分。“嘿,还挺有骨气。”
他站起身,不再理会这两个废物,目光却像无形的触手,越过牢房的石墙,投向了远方刘府的方向。心念所至,一种奇妙的专注力瞬间笼罩了过去。
【叮!规则交互启动……因果链接建立……】
【消耗交互点-300】
【浅层信息解析:目标区域‘刘府’,核心事件‘怨气根源’。信息碎片截取中……】
无数纷乱的因果丝线在他脑中狂舞,他强行锁定与“刘府”相关的那几条,瞬间,支离破碎的画面和扭曲的声音冲入脑海!
他“看”到一个肥胖的身影在火把下扭曲,谄媚的祈求声混杂着另一个冷漠疏离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亲自问话……许又今……”,
紧接着,画面猛地拉近,刘福海那张因狠毒而扭曲的脸占据了整个视野,他压抑的嘶吼如同毒蛇吐信:“……一家……处理干净!”
李闲的眉毛挑了一下。
道士?还是两个。看来黑木镇这潭水,比自己想的还要浑,一个想斩草除根,一个还讲点“除恶务尽,不及无辜”的规矩。
有意思。
更让他觉得有意思的,是那个名字——许又今。
一个被刘福海恨之入骨,急于除掉,又被道士指定要亲自审问的人。这不就是刘福海早就准备好的替罪羊吗?
“王捕头,”李闲转过头,看着正在指挥手下押送人犯的王奎,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他耳朵里,“真是辛苦你了。我看刘员外这次是真急了,不但想让我死,好像还在满世界找一个叫……许又今的佃户?”
他状似无意地提起这个名字,眼神却像鹰隼一样锁定了王奎的脸。
王奎的动作猛地一顿,转过身,脸上满是困惑:“许又今?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我猜的。”李闲咧嘴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神秘,“能让刘员外这么记恨的,除了我这个‘瘟神’,总得有个源头吧?看来我猜对了。”
他的心念,在说出“许又今”这个名字的瞬间,已经牢牢“舔”住了王奎。
【叮!浅层信息解析:目标‘王奎’。关联记忆检索:‘许又今’。】
【信息调取:两年前,县衙卷宗,佃户许又今,因无力缴纳田租,与刘福海发生争执,后于镇外河边被发现,已溺亡。判定:失足落水,意外身亡。尸身由其妻女领回,草草安葬。】
李闲脸上的笑容,缓缓扩大,最后变成了一个充满了嘲弄和冰冷快意的弧度。
原来如此。
一个早就死了两年的人,刘福海却在今夜,派人去“处理干净他一家”,又在道士面前,装模作样地派人去“抓活的回来”。
这出戏,演得可真够全套的。
他走到王奎身边,后者还沉浸在李闲如何得知这个名字的震惊中。
“老王,你当了这么多年捕头,记性好像不太好啊。”李闲伸出手,亲热地拍了拍王奎坚实的臂膀,力道却让王奎的身子微微一震。
“什么?”王奎不解地看着他。
李闲凑到他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像魔鬼的私语,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我帮你回忆一下。许又今,两年前,就已经淹死在黑木河里了,县衙的卷宗上,写得清清楚楚,是你亲自去勘验的现场,对不对?”
王奎的呼吸猛地一窒,李闲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最深处那个生锈的铁匣子。
黑木河刺骨的河水味、许又今那具被泡得发白肿胀的尸体、以及他妻子麻木绝望的眼神……这些他当年草草结案后刻意遗忘的画面,此刻如潮水般涌来,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
记忆的闸门被轰然撞开,两年前那桩早已被他抛在脑后的“意外”,此刻变得无比清晰,每一个细节都散发着刺骨的寒意。
他猛地看向李闲,眼神里不再是震惊,而是彻头彻尾的恐惧。
这个年轻人……他到底是什么怪物?
李闲清了清嗓子,仿佛说书先生开场一般,对着周围目瞪口呆的衙役们一拍手,笑道:“哎,诸位,我给大家说个新鲜事儿啊!咱们这位刘大善人,深更半夜不睡觉,派人满世界找一个叫许又今的凶手。”
他故意顿了顿,看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才咧开一个灿烂的笑,语调一转,充满了恶劣的趣味,“可最有意思的是,我刚刚帮王捕头回忆了一下,这位‘凶手’啊,早在两年前就淹死啦!你们说,刘员外这是想干嘛?请个鬼回来顶罪吗?这排场,可真够大的!”
话音落下,整个监牢过道一片死寂。
那些刚刚还觉得这事只是一桩简单的买凶杀人的衙役们,此刻全都听懂了这番话背后的含义。
找一个死人当凶手?
这其中的阴谋,光是想一想,就让人不寒而栗。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汇聚到了李闲身上,充满了敬畏和骇然。
王奎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终于明白,自己从牢里放出来的,根本不是一个走投无路的年轻人,而是一个能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妖孽。
李闲满意地看着众人的反应,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李闲,不是待宰的羔羊,而是能掀翻棋盘的棋手。
他清了清嗓子,挺直了腰杆,感受着万众瞩目的快感,心中那股被天道排斥的压抑感都仿佛消散了不少。
“王捕头!”他声如洪钟,充满了不容抗拒的力量,“还愣着干什么!人证在此,物证在此,动机也在此!立刻带上所有人,我们去县衙大堂,敲鼓升堂!”
他环视四周,目光从每一个衙役脸上扫过,最后落在王奎那张煞白的脸上,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倒要亲眼看看,当着满城百姓的面,他刘福海,要怎么去抓一个死了两年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