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相森罗殿内,死寂取代了喧嚣。
那句“开始你的表演”,如同一道最终的判词,烙印在李闲灵魂剧场的每一寸幕布上,然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意识,从被抽干的深渊中,艰难地浮起一缕。
李闲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映入眼帘的,是根须王座上方,那片由无数怨念与规则交织成的,晦暗不明的穹顶。
身体里空空荡荡,像一个被洗劫一空的仓库。灵魂深处那座光怪陆离的剧场,此刻只剩下一片狼藉,聚光灯熄灭,观众席空无一人,连回声都消失了。
系统面板是灰色的,【因果编辑】四个大字后面,跟着一长串猩红的“冷却中”倒计时,那数字长得让他懒得去数究竟是多少个零。
他输了。
不,比输了更糟。
他用一场旷世豪赌,成功地引起了“庄家”的注意。
然后,“庄家”饶有兴致地走下牌桌,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牌局结束了,现在,给我跳个舞助助兴。”
李闲撑着王座的扶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没有去看自己那几乎被清空的怨念值,也没有去感受那深入骨髓的虚弱。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殿堂中央的巨大沙盘上。
沙盘之上,一切都静止了。
代表着金乌的光点,凝固在空中,像一只琥珀里的苍蝇。
代表着【葬仙殿】的二百零一个灰色光点,保持着跪伏鼓掌的姿态,纹丝不动。
代表着【暗杀殿奴】的阴影,与代表着【镇狱战兵】的钢铁洪流,全都像被瞬间石化的标本,定格在了它们“喝彩”的最后一刻。
他的军团,他的底牌,他的一切,都还在。
但不再属于他。
它们成了这场“表演”的……道具。
李闲喉咙发干,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表演……”他沙哑地自语,“演什么?演一个练气二级的废物,如何在一秒钟内气死一尊神魔至尊?”
他试着在脑海里呼唤古尘,呼唤蚁王小黑。
没有回应。
灵魂链接还在,却像一根被冻结的冰丝,他能感知到它们的存在,却无法传递任何意念。
那个“王”,没有收走他的道具,只是拿走了他的“控制权”。
它在等。
等着看他这个被剥光了所有武器的“主角”,要如何演出第一幕戏。
就在这时,那道古老而淡漠的意志,再次降临。
它没有发出声音,却让李闲的整个灵魂剧场,瞬间亮起了刺目的白光。
这不是命令,也不是威压。
是“布景”。
“庄家”亲手为他的“小丑”,布置好了第一幕的舞台背景。
李闲的眼前,不再是万相森罗殿。
他“看”到了一片荒芜的、破碎的大地。
天空是暗红色的,无数巨大的、难以名状的骸骨,如同倾颓的山脉,横亘在天际。有长着亿万复眼的巨虫残骸,有仿佛能吞噬星辰的巨兽头骨,还有些根本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由光与影构成的神魔尸骸。
这不是幻象。
李-闲能感觉到,每一粒尘埃,都散发着让他灵魂悸动的、真实不虚的古老气息。
这是……这个世界的“过去”。
是那场被修士们称为“神魔黄昏”的战争之后,最真实的景象。
紧接着,画面流转。
在这片骸骨与废墟之上,一些渺小的生灵,开始出现。
他们衣不蔽体,在神魔尸骸的阴影下瑟瑟发抖,像一群刚刚逃出洞穴的老鼠。他们啃食着沾染了神魔气息的植物,饮用着汇聚了神魔怨念的河水,艰难地繁衍。
那是……最早的人族。
画面再次加速。
无数万年过去,人族凭借着顽强的生命力与惊人的学习能力,开始从神魔的尸体上,解析出力量的碎片。
他们模仿神魔的呼吸,创造了“吐纳”。
他们研究神魔骸骨上的天生道纹,创造了“符箓”。
他们将神魔死后不散的能量,炼化入体,开创了“修行”。
功法,丹药,法宝,阵法……
人族的文明,就像一棵从神魔坟场里长出的、畸形的巨树,飞速地生根发芽,开枝散叶。
他们建立宗门,划分疆域,自诩为天地主角,将那段被神魔支配的岁月,尘封为“上古”,谱写着属于自己的“辉煌”史诗。
李闲看着这一切,心脏一寸寸变冷。
他一直以为,这是一个标准的、人族崛起的玄幻世界。
直到那道意志,将“布景”的最后一角,在他面前缓缓揭开。
他看到,在那暗红色的天穹之上,在那破碎大地的地核深处,在那无尽虚空的混沌夹缝里……一双双、一尊尊、一道道……古老而漠然的“眼睛”,从未离开。
它们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注视着人族的诞生,挣扎,与“繁荣”。
就像一个农夫,注视着自己田地里的庄稼。
看着它们从种子,到发芽,到抽穗,耐心等待着……成熟的那一天。
人族所创造的一切文明,所修炼的一切功法,所感悟的一切大道……其本质,都源于那些死去的神魔。
他们每一次吐纳,都是在吸收神魔的残余气息。
每一次突破,都是在将自己的身体,改造成更适合容纳神魔力量的“容器”。
整个修真文明,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被精心设计、历时亿万年的……“养蛊”。
养的,不是某一个强者。
养的,是整个人族。
用整个种族的血肉与灵魂,去培育一颗……足以让那些沉睡的古老存在,再次“降临”的……“道果”。
李-闲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他终于明白了。
“结束了?”
“不,是从来就没有开始过。”
所谓的人族时代,不过是两场神魔盛宴之间的……中场休息。
而现在,休息时间结束了。
那道意志,没有说一句话,却用最残酷的真实,回答了李闲心中所有的问题。
它要李闲表演什么?
它要李-闲这个自以为是的“变数”,这个跳出“剧本”的“演员”,亲眼看着自己所代表的“种族”,是如何作为一颗成熟的果实,被采摘,被吞噬。
它要看的,是一个“时代主角”的……谢幕演出。
“哈哈……”
李闲突然笑了起来,先是低笑,然后是狂笑,笑得弯下了腰,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笑自己,那个在地球上为了几两碎银奔波的社畜。
他笑自己,那个穿越过来,以为拿到系统就能逆天改命的天真鬼。
他笑自己,刚刚还在为凑齐了“铁三角”梦之队而沾沾自喜的傻子。
原来,他不是主角,不是导演,甚至不是演员。
他只是……摆在宴席上,那只负责在开餐前,敲锣打鼓,活跃气氛的……猴子。
“有趣……”
李闲直起腰,抹了一把笑出来的眼泪,那双暗金色的“本源逆命眼”中,所有的疯狂、绝望、恐惧,都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加纯粹、更加偏执的东西所取代。
那是他深入骨髓的……表演型人格。
舞台已经搭好,观众已经就位,剧本已经发下。
哪怕剧本的名字叫《死亡》,他也要用自己的方式,把它演成一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世好戏!
“确实……很有趣。”
李闲学着那道意志的口吻,低声自语。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了万相森罗殿的壁垒,仿佛在与那位至高无上的“观众”,进行着无声的对视。
“那么……”
他的嘴角,咧开一个灿烂到极致的弧度,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第一幕,开始了。”
他缓缓抬起手,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这个动作,没有动用任何能量,没有任何规则。
只是一个纯粹的,属于“演员”的,示意“开演”的动作。
下一刻,万象宗疆域的沙盘之上。
那三片代表着【镇狱战兵】的、被凝固的血色区域,其中一片,所有的光点,瞬间……熄灭了。
数以亿万计的镇狱战兵,连同它们所镇压的地狱碎片,在这一瞬间,无声无息地,化作了最纯粹的虚无。
没有爆炸,没有能量波动,甚至没有一丝尘埃。
它们,连同它们存在过的一切痕迹,被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
李闲,用他刚刚获得,又被瞬间剥夺的“道具”,献上了这场“表演”的……开幕礼。
以他麾下三分之一的军团,作为献给“新王”的……礼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