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宗,执法堂。
幽深的地牢里,空气潮湿而冰冷,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和经年不散的霉味。
执法堂长老何肃,正快步穿过长长的甬道,他面沉如水,手中的一枚玉简被法力催动,散发着微光,上面记录着刚刚结束的三场审问。
他的目的地,是宗主大殿。
自宗门大变,代宗主玄清道人入主大殿后,整个万象宗的权力核心便转移到了此处,雷霆手段,铁血铮肃,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位代宗主的威严。
何肃踏入大殿时,玄清道人正背对着他,仰望着殿顶那繁复的星辰图。
大殿内空无一人,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说。”玄清道人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何肃躬身,双手呈上玉简:“代宗主,钱多多、石雷、柳莺儿三人的审问已经结束。这是记录。”
玄清道人没有接。
“不必看。你直接说结果。”
“是。”何肃定了定神,组织着语言,“三人的供词……匪夷所思,前后矛盾,但诡异的是,在最核心的几件事上,他们的描述,完全一致。”
玄清道人依旧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像。
何肃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汇报:“他们声称,在被那股力量卷走后,进入了一处颠倒的秘境。天在上,地在下,是一片礁石坪。”
“他们遭遇了一头……由四个不同意志、不同法则聚合而成的禁忌怪物。实力远超元婴,甚至……无法用常理度量。”
说到这里,何-肃自己都觉得荒谬。
他顿了顿,观察着代宗主的背影,却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据他们所说,在场所有人都已身死,包括核心弟子金锐锋与木清柔,整个秘境崩塌,虚空乱流吞噬了一切。”
“身死?”玄清道人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可他们现在,都活得好好的。金锐锋和木清柔,也回到了各自的洞府。”
何肃额头渗出冷汗:“这……正是最无法理解的地方,他们三人异口同声,说有一个人,在秘境崩塌的最后时刻……逆转了乾坤。”
“谁?”
他们说,那个杂役弟子,用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言语,强行扭曲了秘境的规则,在他们神魂俱灭的瞬间,将‘死亡’这个既定结果从他们身上剥离,让破碎的秘境以一种诡异的方式‘重置’到了崩塌之前,在他们看来,这无异于……时间倒流,死而复生。
大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安静到何肃几乎以为代宗主没有在听。
“他还做了什么?”玄清道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还……他还将那头禁忌怪物,定义成了新天地的基石与支柱。
他说,那怪物将化作山川大地,体内的混乱之力将化作滋养万物的灵气。”何肃的声音越来越低,因为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自己说出的话。
这已经不是修士的手段,这是神只的伟力,是创世的权柄。
“荒唐。”玄清道人终于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古井无波,“执法堂审问了三天,就给我这么一个神话故事?”
何肃心中一凛,连忙道:“代宗主息怒!我等也认为此事太过离奇,或为集体癔症,或中了某种高深幻术。但……但无论我们用测谎法宝,还是搜魂秘术的起手式,都显示他们没有说谎,他们的神魂,烙印着对这件事的……绝对确信。”
“此外,这三人的修为体质,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或许能佐证他们所言非虚。”何肃的声音带着一丝艰涩,“钱多多,入门时仅为筑基初期,可如今修为竟暴涨至金丹后期,根基稳固,甚至隐有突破元婴之兆!
石雷的肉身气血之强横,远超同阶体修,经我执法堂‘鉴血石’勘验,其体内竟觉醒了上古异种‘泰坦古猿’的血脉之力!
而那柳莺儿,最为离奇,她的灵根气息……一半是精纯至极的乙木生机,另一半却是枯败死寂的诡异力量,生死二气在她体内完美共存,我等从未见过如此矛盾的灵体。”
玄清道人缓步走下高台,来到何肃面前。
无形的威压让何肃的腰弯得更低了。
“那个杂役弟子,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才是真正的核心。
何肃深吸一口气,沉声答道:“回代宗主,此人名叫李闲,是养殖场的一名杂役弟子,入门七年,修为……练气二级。”
“李闲……”
玄清道人咀嚼着这个名字,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动。
那不是惊讶,也不是怀疑,而是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他伸出手,拿过了何肃手中的玉简。
神识沉入其中,快速浏览着那三份光怪陆离的供词。
当看到李闲那句“怎么样,爹?我这招‘时光倒流救亲爹’,演得还行吧?”的记录时,玄清道人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藏在袖中的手指下意识地蜷了蜷,仿佛想隔空给谁的后脑勺来一下。
何肃低着头,不敢去看代宗主的表情,只是继续补充道:“代宗主,此事牵扯到宗门安危,疑点重重。属下正准备提审那名杂役弟子李闲,彻查……”
“不必了。”
玄清道人打断了他。
何肃猛地抬头,满脸错愕:“代宗主?”
“我说,不必了。”玄清道人收回神识,五指微微用力,那枚记录着惊天秘密的玉简,在他手中无声无息地化作了最细腻的粉末,从指缝间滑落。
“从现在起,”玄清道人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冰冷与威严,“关于此事的调查,到此为止。”
“所有相关的卷宗、审问记录、物证,全部列为最高机密,即刻封存。任何人不得查阅,不得讨论。”
“今天你对我说过的话,出了这座大殿,就烂在肚子里。”
何肃彻底懵了。
他预想过无数种可能,代宗主或许会震怒,或许会亲自出手,或许会下令将所有相关人等全部隔离。
他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不查了?
何肃忍不住开口:“可是,代宗主!那个李闲……”
玄清道人目光转向他,平静地反问:“何长老,你觉得,是查清一个杂役弟子的秘密重要,还是立刻解决掉悬在宗门头顶,随时会落下的‘灭生之源’危机重要?周常那边,需要绝对的安宁,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导致万劫不复。你,明白吗?”
见何肃被问住,玄清道人的目光才陡然转冷,像两把冰冷的刀子钉在他身上:“现在,你还要质疑我的决定吗?”
何肃浑身一颤,瞬间冷汗遍体,立刻跪倒在地:“属下不敢!属下遵命!”
“退下吧。”
“是……”
何肃站起身,躬着身子,一步步倒退着离开了大殿。直到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威压,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完全湿透。
他想不通。
完全想不通。
代宗主为何要如此维护一个区区的杂役弟子?
大殿内,重归寂静。
玄清道人走到殿门前,负手而立,望向了外面那一片肃杀的宗门景象。
他想起刚刚被隔离审查的孙百符三人,想起他们身上,确实没有那股诡异的、属于献祭的“香气”。
之前,他以为是他们隐藏得深。
现在,他有了另一个答案。
不是他们隐藏得好,而是他们经历的灾难,与宗门这场大献祭,根本就不是同一件事。
或者说,他们遭遇的那场更大的灾祸,被那个叫李闲的小子,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强行按了下去,连同那本该蔓延开的“香气”,也一并封死在了那个被“创造”出来的新天地里。
玄清道人低声自语,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
“这小子,又在滥用那个不讲道理的‘规则’之力。”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叹,有忌惮,还有一丝……头疼。 “萧紫云…真会给我找麻烦”他低声骂了一句,语气里,除了无可奈何的熟稔,更有一丝对那种超脱常理之力的深深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