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闲的背影,没有丝毫犹豫。
他就像一个逛完自家后花园的闲人,溜达着,一步步走向那片由灵气光点汇聚而成的“星空”。他的身影在那些光点中被拉长,变得模糊,仿佛要融化进去。
不是缩地成寸,也不是任何身法。
在孙百符长老那双阅尽沧桑的眼中,李闲的每一步,都踩在了一种新生的“韵律”上。他不是在“走”,而是在“回归”。这片被他强行创造出来的天地,似乎在主动迎接他,将他迎回自己的怀抱。
最终,在最后一个灵气光点前,他的身影彻底淡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有空间波动,没有灵力残留。
就像一滴水,落入了大海。
他走了。
留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和那首在每个人灵魂深处不断单曲循环的、跑调的童谣。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
这旋律,像是一条滑稽而又恶毒的锁链,缠绕着他们的神魂。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觉到它的存在。那不是威胁,而是既定事实。一种只要触碰,就会立刻发作的、绝对的“规矩”。
金锐锋的脸色,比刚才被虚空裂缝吞噬时还要苍白。他引以为傲的剑心,此刻像是一块被顽童涂满了滑稽涂鸦的璞玉,充满了无法洗刷的耻辱。
木清柔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她能感觉到,那道荒唐的因果契约,就像一根看不见的线,一端连着自己的神魂,另一端,不知延伸向何方,但源头,无疑是那个刚刚消失的男人。
只要她敢动一丝泄密的念头,她毫不怀疑,自己会立刻在宗门大殿之上,在万众瞩目之下,一边唱着“跑得快”,一边跳起最笨拙的舞蹈。
那画面,比杀了她还难受。
“他……他走了……”钱多多哆哆嗦嗦地开口,声音里带着哭腔,“他真的就这么走了?把我们扔在这儿,还……还给我们下了这么个……这么个……”
他想说“恶毒的诅咒”,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生怕这几个字也触犯了那条诡异的规矩。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石雷、柳莺儿,以及刚刚还在哭诉的钱多多,三人同时身体一震。
他们脸上的惊恐与绝望,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愕然,以及……解脱。
那条缠绕在他们灵魂深处的、嬉皮笑脸的“两只老虎”锁链,毫无征兆地,松开了。
不是断裂,不是消失,而是像主人收回了自家猎犬的绳索,温和而又绝对地,解除了束缚。
那股深入骨髓的、滑稽的恐怖感,潮水般退去。
“没……没了?”钱多多愣了半晌,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指着李闲消失的方向,用气声试探着说:“老大他……他其实是个……”
他顿住了,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可预想中的“魔音灌耳”和手舞足蹈的冲动,并未出现。
他的神魂,一片清明。
“真的没了!”钱多多几乎要喜极而泣,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老大他……他把我们的解开了!”
石雷和柳莺儿也感受到了那份久违的自由。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撼与……狂热。
他走了,却在千里之外,精准地解除了他们三人的束缚。
而另外三人,却依旧被那道规矩死死地锁着。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真正为难他们这些“自己人”。
石雷和柳莺儿也感受到了那份久违的自由。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撼与……狂热。石雷更是激动地传音给柳莺儿:“老大他……他不是在无差别攻击!他是在划线!他用最霸道的方法告诉所有人,谁才是他的人!”
他用最狂妄的方式,划下了一条最清晰的界线。
线的这边,是他的追随者。
线的那边,是需要被“警告”的其他人。
……
与此同时。
李闲正漫步在一片混沌的虚空中。
这里是那片新生天地的“夹层”,是规则与规则之间的缝隙,也是他刚刚借以“作画”的“规则真空带”。
他没有真的离开。
只是换了个地方,一个没人能打扰他的地方。
他闭着眼,感受着体内翻天覆地的变化。
灵魂枷锁的解除,让他感觉自己像是卸下了背负了两辈子的无形大山,前所未有的轻松。神魂本源虽依旧空虚,但那枯萎的根基上,正有源源不断的生机在涌出,那是属于他自己的、不再被“终末”窃取的力量。
【本源逆命眼】在他的眼眶里微微发烫。
他甚至不用睁开,就能“看”到外界的一切。
他能“看”到,孙百符长老身上那条代表“宗门”的因果线,因为自己的存在而剧烈波动,甚至出现了分叉的迹象。
他能“看”到,金锐锋的剑心上,那道名为“道心动摇”的裂痕,正在被一种名为“恐惧”的灰色气息不断侵蚀。
他还能“看”到,木清柔那冰蓝色的气场深处,那根连接着自己的、羞恼的粉色丝线,此刻正剧烈地颤抖着,丝线上,代表着“羞恼”的粉色,正与一缕新生的、代表“愤懑”与“不解”的灰色气息纠缠不休。
显然,自己这番无差别的“警告”,让这位天之骄女第一次尝到了被划为“外人”的滋味。
“啧,冰山也会傲娇啊。”
李闲的意识里,闪过一丝不正经的念头。
随即,他将“目光”投向了那三条被他刚刚亲手斩断的因果线。
那是【一言为定】的力量具现。
“开玩笑,我的专属啦啦队,以后负责给我摇旗呐喊烘托气氛的,要是连句‘老大威武’都喊不出来,一开口就‘两只老虎’,那我的排面还要不要了?”他撇了撇嘴,“专业团队,必须得有专业素养,不能带病上岗。”
这便是他留下孙百符三人身上的禁制,却解开自己人束缚的原因。
不是为了拉拢,也不是为了施恩。
纯粹是……嫌麻烦。
他李闲的人,以后是要跟在后面摇旗呐喊、端茶送水的,要是动不动就犯病抽风,那成何体统?
至于孙百符他们……
李闲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警告,有时候比杀了他们更管用。
他要让这些自诩高高在上的核心弟子、实权长老明白一个道理:有些人的事,不是他们有资格去探究、去禀报的。
规矩?
从今天起,在这片天地,他李闲,就是规矩。
他缓缓睁开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眼白是纯粹的暗金,瞳孔是深邃的暗紫旋涡。
当他望向这片混沌的虚空时,整个空间都在他眼中被解构、分析。无数细微的、代表着不同法则的线条,清晰地呈现在他面前。
他看到了“稳定”的法则,看到了“新生”的法则,也看到了……一条隐藏极深的,“离开”的法则。
那是这片“规则真空带”与外界相连的唯一通道。
“找到了。”
李闲笑了笑,伸了个懒腰,浑身的骨节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爆响。
“加班结束,是时候……真正下班了。”
他迈开步子,朝着那条“离开”的法则线条走去,身影再次融入混沌,这一次,是真正的离去。
……
礁石坪上。
孙百符、金锐锋、木清柔三人,面沉如水。
他们清晰地看到了石雷三人的变化,也瞬间明白了李闲的用意。
那不是宽恕,而是最赤裸裸的划分。
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你们,和他们,不一样。
金锐锋握剑的手,在剧烈地颤抖之后,终于缓缓松开。
他没有再去看石雷三人,而是抬头,望向那座顶天立地的狐首石像。
那石像的脸上,定格着一丝解脱。
他忽然有些明白了。
对于那个禁忌聚合体来说,被李闲用那种荒诞的方式“定义”为世界的基石,或许,真的是一种解脱。
因为,与那个青年的意志为敌,比化作顽石,要痛苦千百倍。
“走吧。”
孙百符长老的声音,嘶哑而疲惫。他仿佛在这一瞬间,苍老了百岁。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回宗门。”
他没有说要如何禀报,也没有说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因为他知道,在那个“两只老虎”的约定之下,他们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们能做的,只有把今天发生的一切,烂在肚子里。
当成一场,永生难忘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