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轻佻的“爹”,像一根烧红的铁钎,捅进了这片死寂的蜂巢。
“怎么样,爹?我这招‘时光倒流救亲爹’,演得还行吧?”
金锐锋的手在抖。
不是因为恐惧,也不是因为脱力。而是一种源自本能的、对未知事物的战栗。他的通透剑心,能看穿虚妄,能洞悉本质,可他现在看着李闲,却像是在看一团无法被定义的混沌。
刚才,他死了。
他清晰地记得,自己的身体被虚空裂缝撕碎,神魂被无尽的黑暗吞噬,剑心在那绝对的“无”面前,连一丝涟??都无法泛起,便彻底崩解。
然而,他又活了。
被一句句荒唐的、不讲道理的、甚至可以说是颠倒黑白的话,从死亡的深渊里,硬生生拽了回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双手,又抬头,看向那个脸色苍白、嘴角带血,却笑得像个赢下了全世界的混蛋。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从他那坚如磐石的剑心深处冒了出来。
怪物,可怕吗?
可怕。
但一个能把“死亡”这个既定事实当成一出烂戏,喊一声“重拍”就能让一切倒带重来的家伙……
那是什么?
不止是他。
钱多多瘫在地上,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痴痴地望着李闲,嘴里无意识地呢喃着:“假的吧……都是幻觉……一定是那狐狸精的幻术……”
可他怀里的裂纹小镜,却在微微发烫,仿佛在提醒他,刚才那一道凭空出现的、劈在怪物身上的漆黑劫雷,是何等的真实。
石雷捂着胸口,那里已经没有了伤口,可被自己力量反噬的剧痛,却仿佛还烙印在神魂里。他看着李闲的背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感激,有震撼,更多的,是一种看神只般的敬畏。
“……”
那头禁忌聚合体,那四个头颅,此刻终于有了反应。
不是愤怒,不是咆哮。
而是颤抖。
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
四个意志,四个混乱的法则源头,在这一刻,被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前所未有地统一了起来。
它制定规则,它就是这片世界的神。
可那个虫子,却当着它的面,把它的“神谕”撕了,然后用它的碎片,重新拼出了一套属于那个虫子自己的、更加蛮横的规则。
这是对“神”的亵渎。
这是对“法则”本身的颠覆。
“你……你不是人……”狐狸头颅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所有伪装,只剩下纯粹的、嘶哑的恐惧。
“废话,我当然是你儿子。”李闲咧嘴一笑,往前踏出一步。
咚。
这一步,仿佛踩在了禁忌聚合体的心脏上。
它那庞大的身躯,猛地向后一缩,四颗头颅上的表情,从恐惧,迅速演变成了崩溃。
它怕了。
它彻底怕了。
“吼!”
“嘶!”
“吱!”
三声尖啸再次响起,但这一次,不是内斗,而是纯粹的、想要逃离的疯狂。巨蟒的身体试图钻进地里,黄鼠狼的脑袋想把自己从身体上咬下来,狐狸的九条尾巴胡乱抽打着,想要撕开空间,逃离这个让它绝望的地方。
它们建立在混乱之上的脆弱统一,在绝对的恐惧面前,彻底崩盘了。
它们在撕裂自己!
“哎,这就没意思了啊。”李闲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像是一个导演在斥责一个演砸了的演员。
“说了重拍,就要有专业精神。怎么能演到一半,自己跑了呢?”
他深吸一口气,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不正常的潮红。脑海里,系统的警告音已经快要炸开,灵魂深处传来阵阵被撕裂的剧痛。
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那匪夷所思的“绝对定义”,是这片规则真空带赋予他的、一次性的体验卡。现在,真空带正在因为他的“定义”而重新稳定,这张体验卡,也即将到期。
他必须在这之前,给这出戏,写上一个完美的结局。
“肃静!”
李闲的意念,再次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下。
那正在疯狂自残的怪物,动作又是一滞。
李闲拖着疲惫的身体,一步步走到它的面前,仰头看着那四颗写满了恐惧与崩溃的头颅,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审判者般的肃穆。
“作为一个失败的反派,一个不孝的逆子,一个搞砸了片场的糟糕演员,”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也烙印进了这片刚刚重组的天地法则里。
“现在,我宣布你的最终结局。”
他伸出手指,指向那头怪物。
“你渴望混乱,向往毁灭,总想着把这个家拆了。”
“那么,从今天起,你的‘存在’,就是‘秩序’本身。”
“我说,你这四个脑子,别吵了。你们将化作这片天地的四极支柱,永远支撑着这里的稳定。”
“我说,你这庞大的身躯,别动了。你将化作坚实的基石,成为这片空间的‘大地’,承载万物。”
“我说,你体内那混乱的法则之力,别闹了。你们将成为滋养此地的源泉,让这里,诞生出真正的生机。”
他的话语,不再是祝福,也不是诅咒。
而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对“事实”的最终定义。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那头禁忌聚合体,开始了匪夷所思的“石化”。
它那庞大扭曲的身躯,不再挣扎,而是缓缓沉入地面,血肉化作了漆黑而坚硬的岩石,与整个礁石坪融为一体。
那颗暴虐的巨蟒头颅,高高扬起,随即凝固,化作了一座狰狞的山峰,盘踞在东方。
那两颗贪婪的黄鼠狼头颅,彼此对望着,眼神中的贪婪和猜忌,永远定格,化作了西方两座犬牙交错的怪石。
最后,是那颗最狡诈的狐狸头颅。
它脸上的恐惧,在石化的最后一刻,似乎变成了一丝解脱。它深深地看了李闲一眼,然后,彻底化作一座巨大的、狐首人身的石像,矗立在整个空间的中央,仿佛是这片天地的永恒守望者。
轰隆隆——
随着怪物的彻底“归位”,整个颠倒的世界,剧烈地震动了一下,然后,彻底稳定了下来。
脚下的“天花板”不再是冰冷的礁石,而是变成了蕴含着奇异能量的、厚重的大地。头顶的“深渊”,那无尽的黑暗中,竟然开始有微弱的光点浮现,像是一片正在诞生的星空。
空气中,混乱与死寂的气息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纯净而原始的灵气。
威胁,解除了。
以一种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方式。
李闲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股支撑着他的、源自表演型人格的亢奋,如同潮水般退去。
无边的疲惫与剧痛,瞬间淹没了他。
他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李闲!”
一道身影瞬间闪至,木清柔及时扶住了他,入手处,是滚烫的体温和被冷汗浸透的粗布麻衣。
她看着怀中那个已经昏迷过去、脸色白得像死人一样的青年,又抬头,望向远处那座巨大而诡异的狐首石像,漂亮的眸子里,情绪复杂到了极点。
全场,依旧是一片死寂。
只有孙百符长老,颤抖着伸出手,接住了一片从空中飘落的、刚刚诞生的“雪花”。
那雪花,竟是由最精纯的灵气凝聚而成。
他看着这片充满了生机的、被强行“创造”出来的新天地,再看看被木清柔抱在怀里的李闲,嘴唇哆嗦了半天,最终,只吐出了三个字。
“……怪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