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北境的天儿冷得能冻掉下巴,可黑风岭根据地那间最大的会议室里,却热气腾腾,人声鼎沸。窗户上结着厚厚的冰花,屋里点着好几盆炭火,橘红色的火苗跳动着,映着一张张激动又带着点庄重的脸庞。
这里头,坐着的可不是寻常开会的干部,而是实打实从北境各个村子、各个行当里选出来的代表。有像李家屯李大爷那样,脸上刻满了风霜、双手布满老茧的老农;有像周福海那样,分了地、翻了身,眼神里透着亮光和干劲的壮年汉子;有像王小草那样,剪了短发、穿着利落,代表着北境新女性的教师;还有农具厂的老周,手上还沾着没洗干净的机油,代表着刚刚冒头的工人兄弟;自然,也少不了像陈青山、小石头这样穿着军装、腰板挺得笔直的战士代表。拢共三十号人,把屋子挤得满满当当。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北境第一次“人民代表大会”!
杨靖宇司令员坐在前面,没摆什么官架子,面前就放了个粗瓷大碗,里面是冒着热气的白开水。他看着底下这群人,心里头也是暖烘烘的。想当初,战士们还在冰天雪地里跟鬼子拼命,老乡们还在鬼子的刺刀底下忍饥挨饿,谁能想到能有今天?能让老百姓自己选出代表,坐在一起,商量自个儿家园的未来?
“乡亲们!同志们!”杨靖宇开了口,声音洪亮,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今天把大家请来,没别的事,就是想让咱们北境真正当家作主的人,来说说心里话,看看咱们往后这日子,该怎么过才能更红火!有啥想法,有啥难处,有啥盼头,大家敞开了说!”
他这话音刚落,底下就像开了锅的水,嗡嗡地议论起来。刚开始还有点拘谨,可没一会儿,那股子当家作主的劲儿就上来了。
第一个站起来的是周福海,这个以前被地主压得喘不过气的汉子,如今嗓门亮得很:“杨司令,各位代表!俺先说!咱们北境现在日子是好了,可这路太难走了!从俺们张家沟到黑风岭,再到通辽镇,全是山路,坑坑洼洼,运点粮食、卖点山货,能把人累散架!俺提议,咱们得修一条像样的大路,能走马车的那种!把咱北境这些村子、镇子都连起来!这叫……叫‘要想富,先修路’!”
他这话可说到大伙心坎里去了,底下立刻响起一片附和声。
“福海兄弟说得对!”一个老农代表敲着烟袋锅子接话,“路修好了,咱的粮食能卖出去,外头的好东西也能运进来!”
王小草也赶紧举手,她脸有点红,但眼神很坚定:“杨司令,俺也说一个!咱们北境,男孩女孩都得上学!可现在好多人家,觉得女孩认字没用,不让上学。俺觉得这不对!女孩认了字,能明事理,能帮家里,将来也能为咱北境出力!俺建议,在学校里专门开‘女子班’,让女孩们也能念书!”
这话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有的代表点头,觉得在理;也有的像张家沟的张婶(她是替生病的村长来的),就小声嘀咕:“丫头片子,认那么多字干啥?早晚是人家的人……”不过这话声音小,没敢大声说。
农具厂的老周清了清嗓子,他说话带着点铁匠的实在劲儿:“俺是个打铁的,就说点实在的。咱们农具厂现在能修修补补,可好多老乡想要的新式农具,咱们还造不了。为啥?缺技术,缺好钢材!俺寻思着,能不能想办法从关内请点懂行的老师傅来,或者派两个灵醒的年轻人出去学学?再弄点好钢材回来。咱们北境地广,要是能有更多好农具,那种地的效率可就蹭蹭往上窜了!”
接着,又有代表提出要建个更大的医院,不然老乡们得了大病,还得往关内跑,折腾不起;有猎户代表说要加强山林管理,不能光护林不发展,也得合理打猎、采药;还有战士代表提出,要巩固民兵训练,不能因为日子好了就放松警惕……
杨靖宇、陈青山、林晚秋他们几个,就拿着笔,在粗糙的纸张上飞快地记着。听到好的建议,杨靖宇会不住地点头;听到有争议的地方,他也不打断,就让大伙充分地说。
等代表们说得差不多了,杨靖宇才放下笔,站了起来。他目光扫过全场,脸上带着笑,也带着郑重。
“好!说得好啊!”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周福海代表说的修路,是打通咱们北境的血脉!王小草代表说的女子班,是给咱们北境的未来播撒智慧的种子!老周代表说的技术引进,是给咱们农业插上翅膀!还有建医院、护山林、强民兵……这些都是金点子,都是咱们北境实实在在需要的!”
他顿了顿,拿起刚才记录的那几张纸,挥了挥:“乡亲们,同志们,咱们今天坐在这里,不是光说说的。咱们要把这些好想法,变成实实在在的章程,变成咱们北境未来几年要干成的大事!我琢磨了一下,综合大家的意见,咱们是不是可以先定下三个最要紧、最能带动全局的大目标?”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竖起了耳朵。
杨靖宇伸出第一根手指:“这第一件,就是修路!集中力量,修通从黑风岭到通辽镇的公路!这是咱们的‘开路先锋’!”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件,建一座像样的中心医院!把咱们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药品集中起来,让老乡们大病小灾不用再犯难!”
他伸出第三根手指,声音更加有力:“第三件,办一所农业学校!请懂行的老师,把科学的种地方法和咱们的老经验结合起来,让地里的收成,翻着跟头往上涨!”
“这三件事,咱们争取用五年时间,把它们干成、干好!大家说,行不行?”
“行!”震耳欲聋的吼声差点把屋顶掀开。代表们一个个激动得脸色通红,用力地拍着巴掌。周福海搓着手,仿佛已经看到了平坦的大路;王小草眼睛亮晶晶的,好像看到了女孩们坐在教室里的样子;老周则咧着嘴,盘算着农具厂有了技术支援后的蓝图。
杨靖宇抬手压了压沸腾的场面,笑着说:“光有目标不行,还得有人去干,去落实。”他看向陈青山,“青山,你是军事主官,这修路开山,工程量大,安全保卫任务重,你这副担子可不轻!”
陈青山“唰”地站起来,身姿如松,声音铿锵:“司令员放心!全体抗联战士保证完成任务!路修到哪儿,我们的警戒就放到哪儿!绝不让任何敌人破坏咱们的‘希望之路’!”
杨靖宇又看向林晚秋:“晚秋同志,通讯联络、物资协调,还有这女子班的教学,你得多费心。”
林晚秋站起身,沉稳地点点头:“保证通讯畅通,及时传递信息。女子班的事,我和小草会全力以赴,让北境的女孩们都能走进课堂。”
“秀兰同志,”杨靖宇看向何秀兰,“中心医院的筹备,你是主力。人才、药品、设备,都要尽快落实。”
何秀兰脸上带着医者特有的坚定:“司令员,我们卫生队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一定会尽快把医院建起来,让老乡们有病能医,有难能解!”
分工明确,责任到人。代表们看着这场景,心里更踏实了。这不再是空口说白话,而是有了实实在在的抓手。
大会最后,一致通过了这个被称为“北境五年规划”的蓝图。当杨靖宇宣布散会时,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鹅毛般的大雪,静静地将黑风岭装点成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代表们陆续走出温暖的会议室,冷风夹着雪花扑面而来,却没人觉得冷。李大爷手里紧紧攥着那份墨迹未干的“五年规划”草案,手有些抖,眼眶也有些湿润。他对着身边同样激动的周福海,声音发颤地说:“老周兄弟,你掐俺一下……俺这不是在做梦吧?俺活了一辈子,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还能亲眼看见……看见老百姓自己选代表,自己定章程……这北境,真的……真的是咱们的了!”
周福海也红着眼圈,重重地拍了拍李大爷的肩膀:“老哥,不是梦!是真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杨靖宇和陈青山、林晚秋他们站在门口,送着代表们离去。望着漫天飞雪中那些渐渐远去的、却步伐坚定的背影,望着雪地上那一行行深深浅浅、蜿蜒向前的脚印,杨靖宇轻声对身边的战友们说:“咱们当年提着脑袋打鬼子,为了啥?不就是为了今天么?让老百姓能挺直腰杆,能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能过上有盼头的好日子。”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风雪,看到了更远的未来:“现在,这幅蓝图算是画下了第一笔。往后的路还长,肯定还会有这样那样的难处。但只要咱们始终跟乡亲们站在一起,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就像这雪地上的脚印,就算有点曲折,也终究是朝着前头的!咱们北境的未来,错不了!”
风雪依旧,但每个人心中都燃着一团火。那团火,叫做希望。这北境的第一个人民代表大会,就像在这冰天雪地里播下的一把火种,必将点燃整个北境更加红火、更加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