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口一战后,蒙江营地的底气足了不少。新缴获的三八式步枪、歪把子机枪和掷弹筒整齐地排在阳光下,金属部件被战士们用破布擦了又擦,泛着冷冽的青光。沈文儒带着学生们围坐在武器旁,把零件名称一笔一画刻在石板上——“枪栓”“弹匣”“扳机”,那些生硬的军事术语混着木炭灰,被山风卷成特殊的读书声。苏婉特意用红布条系住散落的发丝,指尖沾着炭灰在石板上标注射程参数,像个真正的军事教员。
陈青山常蹲在“武器课堂”边看,粗糙的手指抚过枪管上的防滑纹。有次他举起新缴获的掷弹筒问沈文儒:“这玩意儿的射程,能打到长春城外不?”沈文儒扶了扶眼镜,翻开从日军尸体上搜出的军事手册:“书上说最大射程七百米,不过要是从高坡上发射,借着抛物线原理说不定能更远。”说着竟用木炭在石板上演算起来,算式里夹杂着“初速”“仰角”等术语,看得周围战士啧啧称奇。
林晚秋的电台这些天格外热闹。桦树皮做的记录本上密密麻麻记着各地抗联的讯号,有次深夜突然收到长白山分队的急电——松本的残部竟流窜到了长白山地界,正在二道白河一带活动。杨靖宇把电文纸按在石板上,手指重重点在蜿蜒的等高线间:“得去一趟。这伙人带着‘夜枭’的机密,就像毒蛇留着毒牙。”
出发那日晨雾未散,炊事班老赵往每个人挎包里塞野菜窝窝头。小梅踮着脚把两个还烫手的窝头塞进陈青山背包,又掏出那块刻着“平安”的木牌:“青山哥,这次要带林姐姐早点回来。”木牌上的炭痕被摩挲得有些模糊,边缘却包上了光滑的浆。林晚秋蹲下身给她系好散开的鞋带:“等回来教你写‘凯旋’二字。”
长白山的雪线比蒙江低得多,才进山半日就遇上了没膝的积雪。十个精锐战士排成纵队,最前面的用木棍探路,后面的人踩着前人的脚印省力。陈青山不时蹲下察看雪地痕迹——有次发现几颗散落的7.7毫米弹壳,弹壳底部的樱花印记还清晰可见。
第三日黄昏,他们在背风处发现个废弃的猎户小屋。椽木歪斜着塌了半边,屋里却留有近期生火的痕迹。林晚秋突然拉住陈青山衣袖,指着窗棂上一点暗褐色的污渍:“是人血。”顺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往西追了二里地,雪地上赫然出现杂乱的军靴印,还有个被丢弃的绷带卷,上面沾着化开的碘酒色。
山洞藏在冰川遗迹的石壁间,洞口挂着冰凌。陈青山示意战士们分散隐蔽,自己与林晚秋贴着石壁摸近。洞里飘出的日语对话断断续续:“......大佐说......接应......”突然传来瓷器破碎声,松本的咆哮震得冰棱簌簌落下:“八嘎!帝国的荣耀岂容玷污!”
月光挪到中天时,洞里终于响起鼾声。陈青山打出手势,战士们猫腰摸向洞口。不料踩到暗冰的细响惊动了守夜的日军,子弹瞬间擦着陈青山耳廓飞过。林晚秋反应极快,三八大盖的准星在黑暗中迸出火花,松本惨叫一声跪倒在地,血从大腿汩汩涌出。
“你们赢不了!”松本面目扭曲地嘶吼,染血的手竟要去够腰间的香瓜手雷。陈青山一个箭步上前,枪托重重砸在他腕骨上,清脆的骨裂声伴着日本军官的哀嚎回荡在山洞中。那些劳工营的惨状、王把头塌陷的胸膛、老烟枪临死前的咳嗽声,此刻都化作擒拿手上的狠劲,直到林晚秋拉住他胳膊:“留活口有用。”
在松本背包的夹层里,他们翻出个锡铁盒子。里面除了标注着“夜枭”残余据点的地图,还有本用暗语写的密码册,册页间夹着几张奉天城防变更图。林晚秋就着未熄的篝火翻看,忽然倒抽冷气:“这些代码......能解开上半年所有截获的密电。”
返程时天色澄明,陈青山走在队伍最前。经过一片红松林时,他忽然停步,掏出匕首在树干上刻字。刀尖深深刻进树皮,松脂裹着“除”字的笔画,像结痂的伤疤。战士们默默看着,有人开始哼起抗联的调子,歌声惊起林间的太平鸟。
离营地还有三里地,哨塔上的战士就吹响了竹哨。小梅举着木板从菜地里跑来,辫梢沾着野草籽:“青山哥!林姐姐!看我新写的字!”石板上的“胜利”二字虽仍歪斜,横折钩却已带出锋棱。沈文儒笑着指她沾满炭灰的鼻尖:“这小丫头天天练到天黑,说要把字练得像枪刺一样锋利。”
杨靖宇把据点地图摊在最大的一块石板上,周围立刻围上层层叠叠的人头。苏婉用彩色石子压住地图四角,几个识字的战士轮流念着据点说明。当读到“钟表铺后院藏有三条密道”时,陈青山与林晚秋对视一眼——那里离他们曾经战斗过的“时光钟表行”,不过隔了两条街。
夕阳西沉时,陈青山摸出衣兜里的木牌。“平安”二字被体温焐得温热,边缘又多了道新鲜的刻痕——是小梅刚添上的小小五角星。风掠过营地,卷起石板上的炭灰,那些武器零件名称与兵法片段在暮色中翻飞,仿佛千万个墨色的蝴蝶,驮着寒刃的锋芒,落进北境无边的夜色里。